铁道兵文苑

一次不同寻常的公差


 
 

一次不同寻常的公差
  

  一九七七年五月,我刚调到团干部股的第二天,股长蔡富明告诉我:“冉干事,领导安排你去出个公差。”

  “出公差?啥事啊?”我问到。

  蔡股长语气严肃的说到:“汽车一连一名汽车司机因车祸身亡,需要到他家里去处理后事。因为你们是老乡,处理起来比较方便,你就去一趟吧。这个任务很艰巨,去了以后要依靠地方武装部和民政部门,要注意政策和工作方法。具体情况由军务股刘股长给你介绍。”

  我来到了军务股,刘股长把事情的经过给我做了详细介绍。

  事情是这样的:车祸身亡战士名叫张玉田,山东省曹县人,一九七二年入伍 。前几天,一辆解放牌汽车去西宁拉菜,在路上抛锚,连里安排张玉田开车带配件前去修理。当时天气雾大,视线不清,前进速度非常缓慢。为了加快速度,张玉田打开车门,身体探出车外驾车前行。突然迎面来了一辆车,张玉田一脚急刹车,由于路面太滑,车头向左摆去,刚好左边有一电线杆,车门猛的撞到电线杆上,张玉田被车门挤成内出血。对面车辆的司机急忙将张玉田送到附近医院,经医生抢救无效身亡。

  “像这种情况能评为烈士吗?”听完情况介绍后,我问刘股长。

  “经请示上级机关,不能评。”刘股长说着把烈士评定标准放到了我的面前说:“你看一下。”

  我接过《革命烈士褒奖条例》仔细阅读,确实不够评选烈士的条件。

  “有没有什么优抚政策啊?”我又问到。

  “对父母和未成年兄弟姐妹有优抚,你和当地民政局结合一下。”刘股长回答到。

  我来到张玉田生前所在连队,连长李孝如抓住我的双手失声痛哭。

  “好兵,是个第一流的好兵。当兵五年了,是我连的技术骨干。尊重领导,团结同志,工作扎实,年年得奖。真是想不到啊!‘”李连长哽咽着说到。

  “李连长,咱们共同节哀吧!”我眼里噙着泪花安慰李连长。

  “领导安排我去处理张玉田的后事,您看有什么事需要我办的?”

  李连长擦干了眼泪,含着悲痛说到: “请你转达我们全连同志对张玉田父母的问候!另外,他的遗物都放在办公室,麻烦你交给他的家人。西宁有他买的一辆自行车,放在他老乡那里,你一并带回去。”

  “您放心吧!”我握着李连长的手说到。

  我将张玉田的遗物和自行车到西宁火车站办理了托运。

  一切办理妥当,我带着领导的重托,怀揣着团政治处的介绍信,踏上了不同寻常的出差之路。

  “呜呜呜”,我乘坐在西宁至南京的87次列车的车窗旁,两眼望着窗外向后飞驰而去的座座群山,回想起和张玉田相处的往事:张玉田的老家和我家距离不到两公里,是近老乡。有一次我探家,乘坐他去西宁拉菜的车。一路上,他给我讲连队的趣事,笑的我肚子痛。他把我送到了火车站,帮我买了车票,送我进了站,看着我乘坐的列车开动,他才离去。张玉田热情活泼的身影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挥之不去,眼泪模糊了我的双眼。

  乘坐了36个小时的火车,我又改乘了公共汽车。下车后,我马不停蹄,先到了县武装部,和政工科的董绪明干事接上了头。董干事领我到了县民政局,民政局王科长正在开会。我们三人商定,明天8.30分在县招待所集合。

  第二天,我在招待所租了一辆自行车。8.30分,我们三人骑上自行车,来到了曹县闫店楼公社。公社武装部的程部长和民政张助理已接到我们要来的通知,见我们到来,和我们一同前往张玉田的村庄——曹楼集村。

  见了村支部王书记,我把张玉田出事的经过做了介绍。听到噩耗,张支书两眼瞪了半天,含着泪水说到:“事情这么突然,怎么给玉田的爹娘说啊?老两口都60多岁了,身体又不好,能撑得住吗?”稍停了一会,他说:“请你们稍等一会,我去叫卫生室的王医生。”说着,他快步走出办公室。

  不大一会儿,王书记领着王医生过来了,我们几人一起向张玉田家中走去。

  不到五分钟,我们来到了一个大院子,大门敞开着。

  “到了”,王支书指着大门说。

  我们一块进了大门,只见一位老大爷正在打扫院子。不用说这就是张玉田的父亲了。

  “大爷,小田部队的领导和咱县领导、还有咱公社的领导都看您老人家来了。”王支书抓住张大爷的手,强忍着泪水,嘶哑着嗓子说到。

  “来这么多领导看我,出啥事了?”张大爷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从王支书的表情中感觉到一种不祥的预感。

  “大爷,我是玉田的战友。部队领导派我看你老人家来了。咱们到屋里说话吧!”我边说边抓住张大爷的双手,往屋里走。

  大家到屋里坐下以后,我把他儿子出事的经过做了详细介绍。当我刚说到“抢救无效”,话音没落,张大爷猛的挣脱了我的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捶胸顿足,“小田啊——”。

  “我的儿啊——”,里屋突然传出张玉田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张支书和王医生立即跑进里屋。哭声突然嘎然而止。张支书大声呼唤着:“大娘、大娘,你醒醒——”。

  “小田啊,小田啊——”张大爷呼唤着,突然跌倒在沙发上,也昏了过去。我马上掐住他的人中,不停地喊着“张大爷”。

  王医生给张大娘挂上吊瓶后立即来到外屋,给张大爷输上液体。

  经过紧张的抢救,两位老人慢慢苏醒过来。

  “儿啊,你咋这么狠的心啊,丟下我和你爹不管了,俺可咋活啊——”、“小田啊,你别走啊——”,两位老人悲痛欲绝的呼唤声使在场的人们个个泪流满面。

  王支书把我和一块来的几人叫到屋外说到: “两个老人这个情况,看来今天啥事也说不成了。小田的哥哥在徐州部队当连长,我通知他抓紧回来,帮助咱们做老人的工作。你们先回去吧,明天再过来。这里有我和王医生照看着,你们放心。”

  我提出到屋里安慰一下老人,王支书说:“不用了,现在说啥他(她)们也听不进去。”

  “多谢老支书,您多费心吧!”我说着给王支书行了个军礼。一行人离开了张玉田的家。

  在回县城的路上,我的心情格外沉重。两位老人呼唤亲人的悲切声音在耳边不停的响起。回到招待所,我昏昏沉沉,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已经是半夜时分。

  我披衣下床,打开房门,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两眼望着满天的繁星,陷入了沉思:我们同年入伍的战友,不到五年时间,已经有六名战友献身铁道兵。我老家一路之隔的刘旺中在机械连任炊事班长,在一次上山砍材时,不慎跌入山涯,当场身亡;魏爱文在师后勤开油罐车,有一次,油罐内落如遗物,他将头探进油罐口,试图打捞遗物,由于毒气气体的冲击,使魏爱文窒息后栽进油罐,再也没有出来。有两个战友触电身亡的,还有一个煤气中毒身亡的。这些战友可亲可爱的笑脸在我眼前晃动,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第二天,我和县、公社、大队三级领导一同来到张玉田家,张玉田的哥哥张玉明接待了我们。他边倒着水边说:“我昨天接住电话立即往家赶,到家后已经很晚了。我弟弟这个事太突然了,老人一时接受不了,一直哭。我劝了大半夜,他(她)们才稍好了一点,刚睡着。”

  “玉明哥,您回来的太好了,有您在我们就放心了。”我兴奋的说到。

  我正在向张玉明说着他弟弟出事的经过,张大爷颤颤微微的从里屋走了出来,所有人慌忙站了起来,簇拥着张大爷坐在了沙发上。

  “大爷,听王支书介绍,您老人家是一位老模范,淮海战役的时候,您是民兵排长,给前线的解放军送弹药、运粮食、抬担架,被评为支前模范。报纸上登过您的事迹,陈毅元帅亲自给您带过大红花。我们晚辈都要向您学习。”我坐在大爷身旁,抓住他的手,把他赞扬一番。

  张大爷听到我的夸奖,脸上泛起红润。

  “解放军打淮海的时候,俺这村里的青壮年都上了。我领着20多个民兵,推着小车、抬着担架,一直干到仗打完。抬过100多个伤员。”提起淮海战役,张大爷忘记了悲伤,打开了话匣子。

  “您到前线抬伤员,又是枪、又是炮,你们不害怕吗?”我问张大爷。

  “怕?那个时候谁还顾得上害怕?解放军有被炸掉胳膊的,有被炸断腿的,我们民兵眼都红了,狠不得抱起机枪扫那些王八羔子。”张大爷好像回到了当年的淮海战役的战场,异常的激动。

  “大爷,部队的领导和民政局的领导都来了,您老有啥要求提一提吧。”武装部的董干事把话题引到了正题上。

  张大爷稍停了一会说到:“我大儿回到家给俺两口拉了大半夜,我想通了,当兵哪有不死人的?打淮海的时候,解放军死多少啊!我大儿不叫俺两口子给公家提任何要求。我和他娘商量了,啥事也没有,一个要求:把俺俩个高中刚毕业的闺女送部队当兵,接他二哥的班,继续给公家出力。”

  张玉明接过话茬说到:“当女兵有难度,团里没这个权力。但两个老人非常迫切。我弟弟是因公牺牲,可以让团里给上级申请一下,特事特办,也许有可能。这个事请冉干事多费心。”

  “大爷不愧是老模范,思想进步,觉悟高。把两个儿子送进了部队,又要把俩女儿送部队,这种精神难能可贵。我回部队以后,立即给领导汇报,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尽百分之百的努力。成与不成,我都要回来给老人汇报。”我动情的说到。

  武装部董干事做了总结性的发言:“两位老人顾全大局的精神着实令人敬佩。老人越是不提要求,我们越是要把事情办好。凡是政策之内的事情就高不就低;政策之外的要想方设法、千方百计去办。大队王支书要对两位老人特殊关照,有什么困难和问题,及时给上级反映。玉明给部队多请几天假,在家多陪陪老人。今天咱们就到这里,冉干事回部队抓紧给领导汇报大爷两个女儿当兵的事,有消息以后,我们再来看望大爷和大娘。”

  “玉明,送送领导。”里屋传来大娘的声音。

  我急忙来到里屋,看到老人家躺在床上,两眼哭的又红又肿,一阵心酸。

  “大娘,您一定要注意身体。”我趴在大娘的床边安慰她。

  “大侄子,你给小明是好朋友。你两个妹妹当兵的事就交给你了,你多费心。”大娘亲切的说到。

  “大娘放心,我回部队啥也不干,先办这个事。等有了消息,我马上回来,再来看您老人家。”我给大娘做了表态。

  “好,好,你快走吧,别耽误你的事。”大家眼里噙着泪花说。

  我站起身,给大娘掖了掖被子,含着泪离开了里屋。

  一行人给大爷和玉明握手告别。

  回部队后,我立即将张玉田后事处理情况给干部股的蔡股长和军务股的刘股长做了详细汇报,特别提出了两位老人强烈要求女儿当兵的事,两位股长异口同声:“不可能!”理由是没有政策,也没有先例。

  我心灰意冷,提出要返回去给老人做工作。

  蔡股长摆摆手说到:“最近咱们股里事情太多了,你就不要去了,再另外派人吧。”

  事隔两天,领导决定派汽车一连的王建国同志前去张玉田家中做工作。女儿当兵的愿望没能实现,老人很失望。王建国同志四处奔波,找部门协商、找领导批条,终于给张大爷的俩女儿在县里安排了工作;老两口每月的定补也得到了很好的落实。两位老人非常满意。听到这个消息,我如释重负。

  这次不同寻常的公差使我刻骨铭心,成为了我永久的记忆。

  编辑:开门见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