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有首诗,内容是:夜半从坟茔中爬出,抚摸自己墓碑上的碑文,伤心风侵雨蚀损毁了几多……
这是写人对个人声名的极端重视。
我们这个时代,余生也晚,只因涉足收藏市场,经常见到没完没了的追名逐利之徒,如过江之鲫——最最典型的是某些文化公司,设一邮箱,树一光芒万丈的旗帜,征集“时代英才”“当代脊梁”“文化(书法、国画等)大师”类的稿件,应者云集,都是交银子卖名字(出书)的勾当。数十年来,我收到这些“名人”的登记表、自传、事迹等,大概数十万张有余。如果展览,就是煌煌比丑之赛事了。
也有这样一个人,在这个年代,在网上开博客、微博,不用自己的名字,而是以“铁道兵文工团的博客”冠名。这个人的名字叫刘金忠。
铁道兵,在刘金忠心中有多重!
刘金忠,辽宁义县人,1970年1月入伍,在铁道兵14师66团17连,任战士、文书、副班长,后调师警卫排任警卫员,1971年调铁道兵文工团任通信员、文书、创作员,1977年调9师任团宣传股干事、师文化科干事,1982年转业到河南焦作日报社工作至退休。1972年在《解放军文艺》发表处女作,先后在各级报刊发表作品千余篇,1993年参见诗刊社青春诗会,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诗集2本,多次获奖,有作品选入《二十世纪汉语诗选》和《新中国50年诗选》。
刘金忠是铁道兵的忠实“铁粉”。
刘金忠从1972年发表处女作《激浪飞舟》,到2016年,40多年之久,在写作的生涯中,从不间断写铁道兵的诗。他的博客670篇,铁道兵题材的诗歌、散文、照片,及相关文章,占了很大的比重。他有在网上流传很广的配乐诗朗诵《曾经当过兵》,浏览量在铁道兵内容的作品中,占据了靠前的位置。他的长诗《远去的背影》,写铁道兵35年历程,其行数之多,内容之丰富、全面,感情之浓烈……可列同类题材之首。
刘金忠虽然在铁道兵军营仅13年,但打过隧道,推过斗车,那才是真正的铁道兵!
人与诗,都有场。所谓场,人有气场,诗歌的“场”,借用物理学一个名词叫“磁场”。磁场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特殊物质。在刘金忠写铁道兵的诗歌中,就有这种奇特的物质:他紧紧抓住你的视线,身不由己地一行行读下去,周围都是诗歌渲染的氛围……
不信,请大家请欣赏刘金忠的诗。期待评论!
激浪飞舟
像离弦的翎箭
像出膛的子弹
我们的木排是一叶飞舟
在激浪里向前,向前
奔腾的激流穿过峡谷深涧
我们的飞舟闯过暗礁险滩
一批批物资,一批批器材
江水帮我们运进深山
曾护送红军渡江的老船工
又挥起双桨击江面
狂风搅水波连天
心上自有明灯一盏
一浆点水悬崖颤
一舟飞过银波闪
仰首看奇峰,山花红艳艳
迎接新战斗,又过万重山
(刊发于1972年第9期《解放军文艺》)
雪花茶
兴安岭的气候,像是万花筒
一转眼,会抖出无穷变化
瞧,鹅毛雪,纷纷扬扬
竟落在六月盛夏
笑了,苍劲挺拔的红松
笑了,亭亭玉立的白桦
更有铺轨工地的红旗
似一枝红梅,画中插
连长来了,扁担颤悠
挑两桶开水,满天雪花
连声喊:老天的盛情难却
来,沏碗雪花茶
可不,未待倒水
老天就抓一把雪花碗中撒
满满斟上一海碗,呷一口
嘿,味道不比龙井差
休提那临江楼赏帆饮酒
莫道那翠竹亭对花品茶
怎比咱大汗淋淋小憩间
三碗雪花茶,豪兴甲天下
啊,脚踏高高的兴安岭
正式登上时代的脚手架
为四个现代化早日实现
我们在添砖加瓦
六月盛夏,为何送咱雪花茶
定是老天把季节排差
------光看咱铺轨进度表上
红箭已把十二月飞跨
(刊发于1979年第3期《解放军文艺》)
拧螺丝
桦叶间,云雀啼晓
铺轨机似在向黎明问早
鞠躬之际,将一架轨排
轻撂在兴安岭的怀抱
轨排啊,裹着晨雾
与先到位的轨排对好
我紧握扳手将螺丝拧紧
把今天和昨天接牢
拧啊,丝丝入扣
一扣扣拧进多少自豪
在这螺旋形上升盘道上
祖国不正在一步步登高
蓦地,广播里播送北京时间
一声声激起我心中的大潮
此刻,多少人按着这个节拍
拨时针,校正生活的航标
于是,我飞快转动扳手
回答北京发出的信号
拧!为时代轨道紧螺丝
拧!为祖国步伐上发条
(刊发于1980年第1期《诗刊》)
写给水鹤
多么形象的美名-----水鹤
长长的细嘴,灵活的弯脖
它伫立在新车站的轨道旁
静静地期待着远方的列车
你是从镜泊湖的碧波上飞来?
还是从长白山天池飘落?
春风用轻柔的绿袖为你拂尘
朝阳用金色的纤指将你抚摸
你是从战士的手上飞起,啊,水鹤
英姿挺立,一身钢铁的骨骼
为了给时代的列车加水
时刻记着战士深情的嘱托
丹顶鹤虽美,只贪恋松溪的幽静
白鹤鸣长空,只追求云游的快活
来画我们的水鹤吧,画家同志
它会给你美的想象,很多很多
啊,战士就要出发远去了
顾不上看一眼匆匆赶来的火车
多少心里话,且留给水鹤
请它说给列车,说给祖国
(刊发于1980年11月1日《解放军报》)
我曾经是打隧道的人
我曾经是打隧道的人
是把眼睛留在黑暗里的人
叮叮当当的铁锤声
风枪冒出白烟的吼叫声
斗车轮子碾在轨道上刺耳的声音
都在昏黄的记忆中辗转
火车上的人
都在想着隧道的出口
没有谁会想到那些打隧道的人
以及他们留在黑暗中的眼睛
隧道穿过山体
像飞啸的子弹留下的洞
石壁很光滑,也很粗粝
只有打过隧道的人才会知道
只有火车知道
也只有打隧道的人
才会关心,一条隧道
从入口到出口是多长时间
也许是一声汽笛
也许是一生的光明
打过隧道的人
是真正通灵的人
与山的灵魂水的灵魂相通
也把生命当成穿不过的隧道
石头就是历史
打隧道就是翻晒历史的工作
打隧道的人
最恨的是石头,最爱的也是石头
把石头里的黑暗掏出来
再把黑暗里的石头,用光漂白
偶尔转身
世界已很遥远
真正的穿越时光
是从穿越自己的内心开始
(刊发于2015年第5期《中国铁路文艺》
刘金忠参加《诗刊》笔会,“格格不入”者是他。
我坐火车
与别人不同,我坐火车
不是在轨道上前赴
而是在记忆里逆行
车窗外的群山
像我熟悉的一个个身影
望着我,说不出话
我的泪,也很沉默
气流旋转风声
加速,不仅仅是车轮
还有我周身血流
让我无法停下自己
宽阔,用一根根枕木
排列在钢轨的两旁
让距离显得狭窄
狭窄得穿不过一声叹息
我不说话,因为火车
一直在说我想说的话
所有旅客不同的抵达
都是昨天我的同一句话
我坐火车,把所有的艰辛
藏在巡视窗外的目光里
没有人察觉,我的心底
飞着一列多么明亮的车体
“生活始终朝着未来
而悟性则经常向着过去”※
我修铁路的时候,可没回过头
也没低过头
始终执著地望着前方
(刊发于2015年第5期《中国铁路文艺》)
鹰翅
鹰在什么样的高度飞?
幻觉才能抵达的境界
羽毛划动风声,震荡苍穹
一扇风干的鹰翅,悬于高杆之上
从秋风上布下投影,守护着
播种者的梦想和每束麦穗的安详
一只鹰死了,只留下这扇翅膀
粘满云絮的翅膀,擦亮闪电的翅膀
把死亡忘记
打开阳光和天堂的门
生命的大水被领上高空
这项搬运灵魂的工程具体而生动
一部绒质的著作,天街上阅读
勇者的身影,高于禅音
蓝天高远,万物的渴望在上扬
铁也会生锈,羽毛和星星不朽
隐约于时间之外的神秘尖啸
像雨的飘临,无所不在
麻雀们巴望将鹰翅抬走或埋葬
可它们不敢,切齿的诅咒
也只能躲在很远的地方
旗一样神圣,帆一样壮美
飘动或静止,天地间精神弥漫
片羽凌空,也是王者威风
最大的力量是威慑的力量
果实与歌声之上,悬剑的沉默
如圣洁的墙,闪射崇高与冷峻
没有一只苍蝇敢飞来落脚
也没有谁敢在上面钉一根钉子
用来悬挂龌龊的心情
天空失去鹰,大地也会感到荒凉
受潮陨落的目光靠什么提升?
这是九月的田野,我看见
一扇鹰翅,掩护整个金秋的进程
如果哪一天,蓝天收藏了鹰翅
一定是我们的头顶出现了又一只鹰
我打过的铁岭隧道
我当了十三年铁道兵,刚入伍时在连队打山洞,打过风枪,推过斗车,当过文书,当过警卫员,后来到铁道兵文工团当通信员、文书、创作员,最后到九师当干事,在铁道兵集体转业前回到地方工作。三十八年过去了,一直历历在目的是当年打山洞的那段艰苦的日子,始终牵挂于心的是那些朝夕相处的战友,一次次做梦都回到我打过的山洞,那掌子面淡淡的硝烟的味道,那穿着破烂工作衣和黑色的水靴出入山洞的身影,那经常烧糊的“二米饭”和充满辣椒味的炒白菜,一切都好像就发生在昨天。多少年来,我怀着一个心愿:回去看看我打过的山洞,看看那片令我魂牵梦绕的山水。2005年夏天,我终于了却了这个心愿。去北京回来途中,特地绕了个弯,去看太行山深处当年打出的铁岭隧道。
编辑:岁月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