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寻梦乡愁】家乡的香堂芋

 

 

       “当家的,下午我去学校接孙女,你骑电瓶车去12号线4号地铁口接达美,她从老家带了一箱香堂芋来,香堂芋可重啊!”三姨太李达美(内人的三妹)知道我家爱吃香堂芋,申城又买不到,来沪看眼疾特地从如皋买香堂芋给我们带来。一听说有如皋香堂芋头,从小爱吃香堂芋的我来劲了,放下手中的书,看了看手表,立即去地下车库拿电瓶自行车。

       按照预约时间,我来到巨峰路12号线4号地铁口,一会儿只见三姨太提着装满香堂芋的行李箱,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扶着行李箱从地下电梯上爬到地面。我知道她从如皋坐火车到我们这里来,从虹桥火车站下车后,改乘地铁,必须从1号线换乘12号线,才能到达巨峰路4号地铁口,一个女人拉着重载行李,特别是中途换车上下楼梯踏步时是多么艰难。我急忙接下沉重的行李箱放至电瓶车上。

       回到家一打开箱子,芋头一滑溜,滚的滚,抛的抛,显露一地。望着翻滚着的毛茸茸的家乡芋头,一下子打开了我乡愁思绪的闸门……

 

       我落户邓元乡后,没有种过芋头,却每年都有芋头吃。这是因为住在我屋后的岳父是个种田能手,每年他都种香堂芋。农村有句话,八月初一开沟,意思是阴历进入八月后,在初一那一日或者是八月后的某一天要到地瓜(如皋方言:蕃芋)和芋头地里刨些回家吃。但是我家不行,岳父岳母有规矩,不到收获季节不允许到地里刨。我也十分理解,因为岳父家田少人多,狼多肉少。

       中秋以后,芋头叶已渐渐发黄枯萎,已到收获的时候了,当岳父开始下田刨芋时,我和妻也十分积极,我们一下班就拿着钉钯竹篮帮助收获。岳父岳母生四女一男,就我这个二女婿住在家门口,我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收获完了,人也累了,也没时间去刮芋头皮,就用竹篮把“毛芋头”拿到岳父家屋后的小池塘里初洗,然后拿到井边放在大盆里过洗,洗净了直接倒入大锅中放上适当的盐和水,将香堂芋放在土灶上用大火烧。这种返蹼归真最简单的连皮蒸煮的烹饪方法,熟后去皮而食纯真清香。“吃毛芋头”时再蘸上一点海安麻虾酱,更让我食欲大开,大快朵颐。 

 

       更多的时候,妻子用一个大化肥袋子盛个六七分满,然后拿到小池塘边去,抓紧袋口,使劲用力往地下不停的掼,还将袋子在石头上反复来回搓揉很多遍,袋里芋头皮儿便被擦的快要干净了,然后,再将芋头倒出来,用在河边捡的玻璃或是薄薄的石头片儿将芋头残留下的皮儿完全刮净,放于外面晾晒个两三天,这时芋头就可以烀着吃,炖着吃,炒着吃……

       刮好的芋头,在室外晾晒后外表略略的黄,表皮有一层稍硬壳的感觉,妻子就拿来炒着吃。芋头分为母子和小艿儿,母子(如皋方言:老头儿)大而粗,顾名思义,它是主体,像母亲,母芋分蘖,身上抱了许多小艿儿芋头(如皋方言:芋子儿)。“老头儿”不好吃,也切片下锅。炒好的芋头一小盆,我不吃“老头儿”,专挑芋子儿吃。“芋子儿”入口有嚼头有咬头,鲜溜溜,汤汁亦浓稠,用了葱花炝的祸,别有鲜香之气。

 

       我更喜欢脱了衣裳的芋头。白白嫩嫩,像我爱吃的白藕。曾经在电视上看到过南宋美食家林洪的“山家清供”里就有这么一句诗:“煮芋云生钵,烧茅雪上眉。”让人立即想到热腾腾的蒸气里被笼罩的裸体美味,滑腻如凝,如果在汤汁里捞出来,绵绸地能够黏上嘴巴。其实芋头与五花肉是最佳搭档,那时我建平房后处于还债阶段,舍不得买肉啊! 
 

 

       香堂芋,作为一种家常菜,以其绵软的口感深受人们的喜爱,我们如皋地区几乎人人爱吃。一家人,围着小饭桌,边吃芋头,边说着笑着,其乐融融,真不失一件有趣的乐事。

       “香饭青菰米,嘉蔬紫芋羹”。这是唐朝诗人王维《游感化寺》的诗句,其中被称作为嘉蔬的紫芋,即是芋艿。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苏东坡曾在《玉米羹》一诗中这样赞美芋头:“香似龙涎仍酽白”。司马迁的《史记—货殖列传》中也有记载:“吾闻汶山之下沃野,下有蹲鸱,至死不饥。”可见在汉代,四川等地便以芋头为主食。宋代的苏东坡在他所著的《东坡杂记》中说:“岷山之下,凶年以蹲鸱为粮,不复疫疬,知此物之宜人也。”这意思就是说,芋头之状,像一种类似猫头鹰的鸟,蹲坐在地上,或石头上,或树枝上,或土崖上,或河岸边,或半山上,每当遇见灾荒之年,这种东西可以当粮食吃,以救济灾民。
 

 

       是啊,岳父告诉我,青黄不接的贫穷年代是藏在地窖中的芋头,救了全家的命。作为出生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的我十分理解,那时主粮不够瓜菜代,蕃芋、芋头是首选的解饥之物。记得少儿时,和几个南街的小伙伴窜进白蒲中学后门外蔬菜大队的芋头田边“躲猫”(捉迷藏),每人采一片芋艿叶,用细软的柳条儿扎编一下,就成了一顶翠色的遮阳帽,手拿一把自制的木头手枪,去抓“小鬼子”。玩着玩着,饿急了的我,急中生智,找到一个避风处,用三块砖头搭起简易灶,就近找一些枯枝茅草点燃闷烤芋头,约一个小时后,芋头已外焦里嫩,芋香飘散,嗅觉让我垂涎欲滴,只晾一会儿不顾芋滚烫手,急匆匆剥开芋头皮,便成了饕餮一族,感觉绵软爽滑,吃得津津有味。烤芋头也是我小时解饿的方法之一。从那时起,我懂得了饥饿才是天下第一美食,肚里无食,什么也不好玩。
 

 

       唐朝诗人对芋头情有独钟,写出不少歌咏芋头的诗句,轻灵,雅致。如郑谷的《蜀中三首》中的:“江楼客恨黄梅后,村落人歌紫芋间”。王维的《田家》:“夕雨红榴拆,新秋绿芋肥”。张籍的《送李及第后归蜀》:“山桥晓上芭蕉暗,水店晴看芋草黄”。韦庄的《赠渔翁》:“芦刀夜鲙红鳞腻,水甑朝蒸紫芋香”。薛逢的《题独孤处士村居》:“林峦当户茑萝暗,桑柘绕村姜芋肥”等等。

       可以想象,当年诗人,身穿长衫布衣,或流连于紫芋村的雅静,或细心品味天赐美食的喜悦,或把酒尝着香气爽口的肥芋,往往给人以恬淡宁静的无尽遐想。诗僧贯休的《怀林叟》,更为我们留下了一幅淡泊田园的无限风光……

       “常思东溪庞眉翁,是非不解两夹红。桔槔打水声嘎嘎,紫芋白薤肥濛濛,鸥鸭静游深竹里,儿孙多在好花中。千门万户皆车马,准爱如斯太古风。”
 

 

       北魏末年,中国古代杰出的农学家贾思勰所著的《齐民要术》,还详细记载了芋的种植方法。并且提到了芋头有多个品种。我没有种过芋头,但从平时吃过的芋头品种中知道香堂芋最佳。从岳父平日的劳动中知道种植香堂芋从选择顶芽充实的种子到土地深翻造墒;从施足基肥到追加发棵肥、膨大肥;从生长前期的保持土壤湿润到后期管理的土壤略微干燥;从中耕除草到培土壅根;从防疫病、污斑病到治蚜虫、红蜘蛛等,种植香堂芋既要有技术,又是很强的体力劳动,是多么不容易啊!

       芋头收获后,吃上芋头也不容易。一次妻子还没下班,我回家后找来玻璃片学作妻子的样子就刮芋头,结果还没刮上几个,两只手痒得很不能剁掉。一挠痒,手和手臂,脸庞没一处不痒。从小生长在农村的妻子倒有绝招,下班回家看到我这狼狈相,拉我去灶口让火稍微烤了一下,难忍的奇痒就顿消失了。

       芋头的品种很多,有红芽芋、白芽芋、九头芋、荔浦芋等,在众多的品种中,也许是看过连续剧刘罗锅的人多了,桂林的荔浦芋头在上海的名声很大,我吃过几次,虽然荔浦芋头个头大,芋肉奶白色,但进口不细腻,显得精糙,不如我们如皋“香堂芋”肉质细腻,总觉得荔浦芋像如皋的“老头儿”。我们如皋的“香堂芋”为什么好吃,为什么能成为美味佳肴呢?这是因为“香堂芋”醇厚绵甜,糯绵适中,口感细腻,软韧滑爽,酥而不烂。在其烹饪的过程中香气四溢、满堂芬芳,香气怡人,所以被冠以“香堂”美誉。可惜,我所住的浦东新区浦兴街道,无论是大商场大超市的“清美”、“品上”、“文峰”,还是个体经营者都没有如皋的香堂芋卖。

       芋头有多种吃法。曹雪芹笔下的《红楼梦》记有不少名目:如蒸芋头,煨芋艿,烤芋片,烧芋子,油烧芋,白菜煨芋头,猪肉烩芋头,芋头汤,芋头饼等等,不胜枚举。我们如皋传统的农家菜谱中有芋头烧肉、芋头泥与肉泥加佐料制作的芋头丸、芋头豆腐汤、芋头扁豆饭等。

       芋头,古名叫蕖,芋魁,蹲鸱。自古以来,人们种植食用芋头历史久远。相传在两千多年的西汉时期,毛亨、毛苌的《毛诗》解释说:“芋之为物,叶大,根实,二者皆堪骇人,故为之芋。”古人把芋的“根”块茎称之芋头、芋魁,也称为芋母。(如皋方言:老头)从芋母四周衍生出的圆形小体,称为芋子。人们还根据芋子的形态,把它比拟为母芋出生的乳头而称之为“芋奶”。后来,其奶字的偏旁“女”字被草头取代,因而成了芋艿。芋艿简称“芋”,俗称芋头。

       芋艿虽然没有漂亮的外表,而且它衍生的芋子形态各异,有圆形、椭圆形……由于它长期埋在地下,所以皮肤染成了棕黑色,一个个像黑脸包公。它满身毛毛的,摸上去痒痒的……但它是绝佳的美食。
 

 

       如皋香堂芋是芋头的上等品种,其种植历史悠久,清乾隆十五年(公元1750年)编修的《如皋县志》记载:“香芋与芋别为一种,生沙土瓦砾地,蔓引不穷,子生地中,霜后掘取煨煮食之,入蔬尤佳,香味绝胜。”

       阳春三月,岳父在下足了基肥的田块上种上香堂芋。芋艿吸足了春姑娘的甘露很快的长出白嫩芽,然后由白变青,茁壮成长,嫩叶有着如皋女子的气质。早晨去看她们,带着晨露的时候叶片上常有圆滚滚的水珠,剔透晶亮,富有一种潜力股的诗情画意的味道。春末秋初,芋艿梗已经长成了30多公分,而且一根长成了一丛。此时盾形的大叶袅娜绰约、威武飒爽,其英姿就好似舞台上大破天门阵的穆桂英。最怕的就是台风带来的暴雨,会将芋艿根部的泥土冲刷掉,芋头暴露出来——“暴青”,一旦芋艿露青,它宝贵的黏性蛋白就会流失,芋艿的口感就会变硬。岳父就带领我们给它重新壅土、培土,并在畦背上盖上栏肥或杂草。这样既防土壤表面杂草丛生,又保持土壤潮湿。肥料的充足,水分的适宜使芋艿梗越来越茂盛,就产生了新存代谢。芋艿浑身都是宝,岳母把淘退转黄的芋艿梗割下来,煮熟后既软又柔是喂猪的上等饲料,猪不但喜欢吃,而且上膘。农历七月半,芋艿基本衍生成了,可以尝鲜了,但是岳父谁也不让刨,岳父说:“芋头兴长啊,刨了可惜!”季节转换到秋末冬初,芋艿一步步走向了成熟,新存代谢基本完成,芋艿才成了我们餐桌上的美味佳肴。入冬后,为了防止芋艿埋藏在野外冻坏,岳父就在厨房的一角摆放芋艿,芋艿的上面盖上厚厚的一层泥土,这样无论下霜下雪、天寒地冻都无损于它。食用时不但可随时掘取,而且新鲜如初。

       家乡的香堂芋含丰富的蛋白质,糖、矿物质,还有一些天然的糖类高分子植物胶体。有洁齿防龋、节食减肥、润肠通便等功效。虽然“其貌不扬”,但经去皮烹调为芋艿食品,给人以其香、柔、滑、糯之嗅觉与味觉的享受,香堂芋一直被作为如皋传统乡土食品用于馈赠和款宴各方宾客,并被市委、市政府作为如皋长寿食品的代表向外推介,得到海内外各界人士的青睐。
 

 

       写到这里,不仅勾起了我深深浅浅对家乡香堂芋的回忆,也撩起了我的味蕾,唤醒了我的胃腹对它的向往,家乡粉白饱满、如玉似脂、绵软酥糯、甜味醇厚的香堂芋味道,朴实,自然,纯粹。


编辑:兵心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