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藏铁路第一次上马与下马
人类的创造活动,它的突然的闪光,它的生长和它的停息,在我们看来将永远是神秘的,因为我们不可能知道这个或那个力量在它的内部所起到的作用,更不知力量的集中与溃散。
青藏铁路第一次上马与下马就是如此。
1954年青藏公路建成后,慕生忠萌生出修建青藏铁路的想法,1955年12月,他向铁道部呈送了《青海到西藏铁路交通问题的报告》。这是有关青藏铁路建设最早的一份文本。
他设想的那条铁路,不是目前青藏铁路所走的路线,而是由甘肃两河口至西宁,经湟源,走青海湖南岸,经香日德至格尔木。报告中写道:
湟源至青海湖,是不可多得的旅游胜地,诺木洪以南有铀矿区,格尔木以南60公里有大矿区,可可西里以东30公里处是大煤区,唐古拉有铁矿,安多有铜矿。
他在报告中谈到气候:从昆仑山到黑河(即那曲),除六、七、八三个月风小外,其余常年大风,刮风时间从中午12点到夜间12点。六、七、八、九月气候变化无常;风、雪、冰雹每天七八次,但时下时晴,修路可以不避。
关于交通工具,报告指出:最好用牛,牛不怕泥,能吃草,两三天不吃草也可坚持,适宜草地使用。每头牛可运60公斤,每天可走20公里。马,腿短脖子长,吃草容易,草地亦可用;骡子、骆驼腿长,草地不能用,甜草骆驼不能吃,死亡率很大。
在生活方面,报告写道:在草地雪山因高原反应会头痛、气喘,头痛时不能睡觉,睡下可能会死;不能吃饱,吃饱了可能也会死;因此,每天每人发几两粮食即可。要多喝煮浓的砖茶,头痛时要枕高枕;在草地易患坏血病,为增加适应性,要吃当地的野生动物,如野牛、野马、黄羊等,但不能喝酒。在昆仑山煮饭困难,因此,要用医院的消毒器做仮;最好铺熊皮褥子,小虫不侵入;施工帐篷要用西宁制的,内地帐篷经不起大风;睡在地上比床上温暖,施工人员应穿毡靴毡衣,既能防雨防寒,又能铺能盖;修建房屋以砖砌窑洞为宜,防寒防风,节约省钱,可以自己烧砖;格尔木、纳赤台、拉萨可以种菜。
总之,此线特点是山越高,地越平,水越缓越小。高原无淤泥,雪线以下无雪,雨量很小,水量平衡,没有塌方,没有大坡,容易取材,成本低廉。以修青藏公路来看,共用了250万元,1200人,七个月即完成通车任务。那么以此对照,建成青藏铁路,也是指日可待,马到成功之事。
今日重读慕生忠的报告,有些内容,与今日之现实是不能吻合的。作为青藏高原第一代开拓者,青藏公路之父,他把青藏铁路的修建看得过于简单了,甚至没考虑冻土这一困难的最大因素。他想一口吃个胖子,一步迈入社会主义天堂!
慕生忠的报告,很快在滕代远、吕正操手中传阅起来,他们皆沉浸在无比的兴奋之中。
没等中央和铁道部下令,慕生忠便迈开了第一步。他到兰州第一铁道勘察设计院,让他们派几名同志随他一道去青藏高原,考察铁路线路。
兰州一院的前身是西北铁路干线工程局的设计处。1950年修天兰铁路时,王世泰是铁道部副部长兼西北干线工程局局长,慕生忠则是该局政治部主任。从这个意义讲,他是一院的老领导,一院自然满足他的要求。
1956年春夏之交,慕生忠带一院曹汝桢等三人沿青藏公路对青藏铁路进行考察。
1957年6月6日,一院庄心丹设计大师率队对青藏铁路进行初次勘测。
紧接着,一院吴自迪再次率队,对青藏铁路进行复测。吴自迪语我:那时青藏高原极其荒凉,湟源以西几乎见不到人家,海晏只有十多间房屋,天峻县城小得像个村子。勘察组中午躺在地上休息,盘旋的苍鹰以为他们是“死人”,试图发起攻击。
1957年,青藏铁路完成勘察报告。
1958年,党中央、国务院批准了兰州至格尔木的铁路开工建设。
建设队伍以青藏铁路工程局及青藏公路交通运输局为基础,并由铁道兵参加一定力量组成,在铁道部与西藏工委和青海省委的三方面领导下,建设青藏铁路。
青藏铁路工程局领导干部在未正式确定之前,由慕生忠兼任局长,副局长由孙效中、夏仲远同志担任。
1958年10月31曰,铁道部向青海省委、柴达木工委、格尔木工委特去一份电文,称:经我部党委研究同意铁道兵的建议,由铁道兵十师师长李兴第同志兼任青藏铁路工程局副局长,政治委员张少华同志任铁路工程局党委副书记。
1958年12月3日,铁道部决定,成立铁道部青藏铁路工程局,局址设在格尔木。
从历史文本的解读中,可以分析:青藏铁路上马时,铁道兵十师并不是全部投入,十师金戈铁马开赴高原,源于1957年3月19日发生的西藏叛乱。党中央、国务院深感交通不便,大大制约着西藏的和平与安宁。周恩来总理发布命令,解散策动叛乱的西藏地方政府。在周总理发布命令的同时,中央军委命令铁道兵十师开赴高原,参加铁路建设。
当时十师的代号是8510部队。4月9日,他们从甘肃出发,奔赴青藏高原。泛黄的《铁道兵》报上,留下他们当初的誓言:
入伍来到铁道兵,
光荣任务就承当;
修建铁路进青藏,
开发边疆多荣光。
青藏,青藏,海拔1500丈,
决心大,信心强,
困难咱不放心上,
争取立功上北京,
捎个喜报回家乡,
告诉爸爸和妈妈,
孩子立功在青藏高原上。
当年,大漠的风所吹拂的鲜艳红旗,以及红旗所卷起的嘹亮的歌声,我们不曾闻闻。但是,那一代铁道兵在那个以献身精神为主导的时代,的确创造了值得回味的一段历史。
十师承担青藏铁路泉吉峡东至格尔木178公里的建设任务。为减少国家负担,他们在格尔木开垦了3134亩荒地,种菜种粮。完成房建19328平方米。1959年,完成投资203万元。
1960年,由于国家经济财力不足,十师将原来1526万元的任务压缩为1000万元。至10月30日,47团二连在风火山奋斗7个月,提前14天完成了风火山冻土实验工程。
那年,灾难向年幼的共和国逼近。为了渡过困难和饥荒,中央军委发出了“立即开展大规模采集和制造代食品运动的紧急通知”。十师抽调大批人力到格尔木农场种菜和到昆仑山、祁连山打猎,或到青海湖捕鱼,自力更生,以减轻国家负担。
饥饿的民族怎能扛起上天的铁路!
饥饿的铁路何以攀援云上的昆仑,天上的冰河!
1960年2月28日,一个对青藏铁路有决定意义的会议,在远离青藏高原迢迢万里的广州珠江宾馆召开。
参加人员有,西藏工委书记、军区司令员张国华、政委谭冠三、铁道部郭鲁、铁道兵司令员李寿轩、政委崔田民,副司令员郭维城、副政委王集成等人。他们研究的课题是青藏铁路下马,撤销青藏铁路工程局的问题。
那时的青藏铁路已高卧在一个冷色的床垫上,扑倒在父母之邦的雪野上,像一位“濒于气绝的剑斗士”,被命运之神杀伐了。
当上级对此线下马已决时,远在格尔木的十师,还没得到一丝口风。1960年5月23日,他们还向西藏工委和铁道部党委表示决心:“一切为了修路,修路压倒一切,要动员一切力量,确保1961年4月,让青藏铁路通车至泉峡,1962年底通车到拉萨”。从字里行间,仍隐隐可闻刀剑的铿锵交鸣与冲锋陷阵的呐喊,依然充满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睥睨一切的胜利神态!
1960年12月26日,军委命令十师撤离青海。
这样,没有形成铁路的青藏铁路夭折了。贫困的共和国把3000多万元的资金白白地扔在戈壁荒原之中。
撤离荒原时,为了把部队带出无边的死地,不至于饿死冻死,他们吃地老鼠,挖锁阳吃。汽车走半个小时,就停一次车,让战士在地上跳20分钟后,上车再走,用精神填饱饥饿,用运动换取温暖。
这是一次铁路建设史上的“湘江之战”,败得极为惨烈;这是一批舍了命不会说一声“不”字的人的亡命大逃亡。百倍艰辛的奋斗,他们都不感到有悔,唯独这失败的结局,使他们痛感壮志未酬,而泪洒荒原!
第一次青藏铁路下马了,西段,即泉吉峡东至格尔木段,不仅是零收获,还白白扔掉1000万元投资。中段的关角隧道,打了一半,没形成一分钱的效益!
风雪的词语,写不尽下马的悲痛与苦楚!
荒原探出的舌头,呼号的直径,无法突破失败的现实!
编辑:开门见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