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蝶

李雪太




 

　　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天。

　　雪很懂爱。整个世界被雪罩护着，远处的灰蒙蒙托出一堆一堆朦胧的村子，村子里每处房子上堆积了松松软软的雪，很像素素厚厚的鸭绒被。村子不冷，房子也不冷。墙外那棵树的枝头上，只有一片残叶，它摇曳在携雪的风里。

　　那本是一树叶子的。那年的冬天好像来得早一些。几场轻寒亮相，那些葱茏的伙伴便退出了舞台，只有两片叶子立在最高枝丫的头顶，它们像是演绎着一种纯真：咱谁也不走，一直等，等鸟语花香。激动的时候，它们借着小风还轻歌低吟几声，那雪是醉了还是不忍，好像总是躲着它们。

　　也是一场好大的雪，雪最能生发寂寞。此时，墙头上突然出现一只红蝴蝶，哦!是你探过头来：小哥哥，这雪就对你有偏爱。你看，你院子里的雪多美。你家小猫还在雪地上画了梅花哩。我笑了，也伏在墙头上向那边望：鬼去吧!天是公允的。你看，你家那白鹅正在雪地上画树叶呢。怪不得你叫叶子。你轻冷一笑，指着雪地：是盐吧?

　　那个夜里，风吼雪骤，我心中竟生出惊恐，为什么?我也说不清。后来听人说，那夜，你被你的父母“特殊教育”。再后来一个黎明前的雪夜，你被贴着“喜”字的马车拉走了。你头上没有了那红红的蝴蝶结，只是穿着大红袄，袄上盖着一层雪。那雪颤抖着。

　　后来的冬寒日子，那棵树顶端就只有了一片叶子的坚持，路经的半仙说，是招魂的幡。

　　落雪成念。自此，每逢下雪，我便六神无主地找那片叶子。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时候，我“孤舟蓑笠”“独钓寒江”，我拜过姜尚大神，空钩垂钓，行者笑我“空手道人”。

　　——“窗含西岭千秋雪”，牙月坠落无经痕;回看“门泊东吴万里船”，除却剑影无一叶。

　　——我呼号在苍野，“积雪满阡陌，故人不可期。”

　　——“白雪纷纷何所似，撒盐空中差可拟”。你在何处，又是轻冷一笑：是盐吧。片片雪、粒粒盐，似雪似盐是我心。

　　雪落成诗。这诗，怎该如此谱就?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又欲雪，突然，门帘被掀开，是风把它送来的——一片枯叶。

　　理解万岁!来，先干为敬!我一扬脖，饮了个一杯无。

　　醉眼再看那片叶，炉火辉映下，——好红的蝴蝶结。

　　2023.12.9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