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汇报笔会集萃精选
有个美丽的地方
梁衡:生于1946年.著名散文家、学者、记者。
全国的山水也不知道去了有多少,竟没有想到还有这么美丽的地方。确实,全国知道天星桥的人很少,它在贵州黄果树瀑市旁八公里的地方,许多年来因黄果树的名声太大,谁也没有注意到它。这次我们到这里开会,才有幸遇此奇境。
天星桥的美就美在你突然发现世界上的风景还有这样一种美,只要你一走进这个景区,就一步一吃惊,一步一回头,你总要问:"这是真的吗?"一般的"真像"、"真美"之类的词在这里已经苍白无力。因为这景你从来没有见过,从没有想过,就是在小说中,在电影上,在幻想时,在睡梦里也没有出现过。现在,突然从你的心灵深处抓出一种美,摆在你眼前。你心跳,你眼热,你奇怪我心里什么时候还藏有这样的美的。
天星桥景区不算很大,方圆5.7平方公里,三个半小时就可逛完,基本上是走平地,也不会让你很累。你可以从从容容地看,慢慢悠悠地品。整个景区前半部以山石之奇为主,后半部以水秀之美为主,而渗透在全过程的是绿色的树,绿色的风。所以当你以那个美梦中醒来,细细一想,其实这天星桥的美和其他地方一样,还是跑不了石美、水美、树美。但是它却硬能够化平淡为神奇,将几个普通的音符谱成了一首天上的仙乐。
天星桥景区的前半部是石在水中。浅浅的水面托起无数错落的石山、石崖、石壁,又折映出婆娑多姿的影。有的山平光如洗,在水里是一面立着的镜子,有的中裂一缝,在水里就是一道飞来的剑影。而在这很多但并不太高的群峰之间则是三百六十五块踏石,游人踩着这些石头,鞋底贴着水面,在绿波上荡漾。当你看着水里的青山倒影时,也就惊奇地发现了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美。因为这石的数目暗合了一年的天数,所以在这里总会有一块正是你的生日,此园就名数生园。你站在生日石上可以体会一下降世以来这最美丽的一天。景区的中部是两座对峙的山峰,相距数十米之遥,他们各探出一只手臂呼唤对方。但就在相差一拳之远时,臂长莫及,徒唤奈何。这时一块巨石从天而降,上大下小,正好卡在其间,于是两手以石相连,成一座云中石桥,千年万年,苍松杂树扎根其上,枯藤野花牵挂其旁。石头能变到这等花样,也算是中外奇观。你站在桥下会忽然觉得自己已身处天界,是刚刚通过这桥从人间走来。天星桥景区的名字大概就是因它而取,就像我们为一本散文集取名,就拣其中最得意的一篇。
天星桥的水是为石而生的。一入景区,脚下就是水,水里倒映着各色的山石。所以这水实际上是一面大镜子,就是为了让你正面、反面、侧面,从各个角度来看山,看石。只不过这镜子太大,你无法拿在手里,于是人就走到镜子里,踏在镜面上,镜不转人转。刚入景区,在数生园一带,水面极浅,山石也不高,清秀娴静,如庭院深深。但静中有变,水一时被众山穿插成千岛之湖,一时又被变幻成漓江秋色,忽而又错落成武夷九曲,当然都是微型美景。总之随石赋形,依山而变,曲尽其态。到过了那云中之桥,山高谷深,就渐有恢宏之气了。谷底有一座深潭,方圆数里,一泓秋水深不可测。潭为四山所合,不见源头,水从深底冒出,成二米多高的水柱,又静静滑落潭面,如夜空中的礼花。问之于当地人,说这潭就叫"冒水潭",可见开发之迟,连名字也还没有受过文人们的"污染"。潭边有一株古榕,干粗二抱,叶繁如山。我依树临潭,遥望天桥,只恨眼前不是夜晚,否则山高月小,好一篇《后赤壁赋》。
水从冒水潭里流出之后,泻在一片石滩里,没有了先前时的浅静,也没有了刚才的深沉,撞在各样石上,翻起朵朵的浪花,叩响潺潺的轻鸣。要知这滩决不是一般的乱石滩,而是一根根直立的石桩、石笋,此景就名水上石林。云南的石林是看过的,那些无枝无叶的树,无言地伸向天空,让你感到生命的逝去;桂林的溶洞也是看过的,那些湿漉漉、阴沉沉的石笋、石塔在幽暗中枯坐一默守,让你感到岁月的凝固。当石头们只是同类相聚时,无论怎样地表现,也脱不出冰冷生硬,就像一场纯由男性表演的晚会。而现在绿水碧波欢快地冲入了这片石林,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绕过这片石轻翻细浪,撞上那座崖忽喧涛声,整个滩里笑语朗时也都顾盼生辉,变出无穷的仙姿神态。游人从这块石跳到那块石,就在这欢快的伴奏和伴唱中,舞蹈着穿过这片已有亿万年的生命之林。
天星桥的水不像我们过去随便看过的一条河、一个湖或者一座瀑布,你始终无法看到它一个完整的形。不知它从哪里出来,最后又回到何处。就像我们看一座房子,要找水泥只有到那砖之间的沟缝里去寻。我只知到那水的结尾处是一个叫珍珠泉的地方。淌过数生园,钻出冒水潭,又漫过石林的水,不知道还做了哪些故事,最后汇到了这里。这里名泉实则是一个大瀑布,但它不是一匹直垂下来的布而是一圈卷成漏斗状的布。平软的水波滑过整石为底的圆形沟坡,在石面上滚成一颗颗的珍珠,在阳光中幻出五颜六色。这时你的面前是一只大斗,一只不停地吸进金银珠宝的斗。围着这急吸猛灌的珍珠飞流,四周翻起细碎的浪花,奏起喧闹的乐声。然而这一切突然就消失在一块巨石之下。当你翻过这一道石梁时,仿佛刚才就没有见过什么水,也没有听到水声,只有垒垒的石,和石缝中绿绿的树。这水是一个来无踪去无影的洛神。
天星桥的树以榕树为多,叶大荫浓,满谷绿风。这里的树常会变出许多的形。有一株名"美人树",树身高大绰约,枝叶如裙裾飘动,女士们都争着与她合影。有一株叫"民族大家庭",一从石中钻出即分成56根树干,大家就一根一根地去数。还有一株并不是树,是一株老藤,不知有多少年月,甚至也看不清它从哪里长出,只见从山坡上搭下来,也许当初是被风吹了一下,就挂在了对面的一棵高树上又绕了几匝。生命之力竟将这藤拉得笔直,数丈之长,一碗之粗,像一根空中的单杠。当我环顾四周,贪婪地饱餐这些秀色时,突然发现这里除了石就是水,基本上没有土。大大小小的树,不是抓吸在石上,就是浸泡在水中。无论是在路旁,在头上,在脚下,那些奔突蜿蜒,如雕如刻的树根招惹得你总想用手去摸一摸,用身子去靠一靠,甚至想用脸去贴一贴。我在这里徘徊,几乎每一块巨石都立在水中,而每块石上都爬满了树根。那根贴着石面匍匐而下,纵横交错又将巨石网了个结实然后再慢慢抽紧。就像我们在码头上看到的,吊车用网绳从水里提起一件重物。那赭色的根涨满了力,像一个大木桶外条条的铜
藉,像力士角斗时臂上暴突的青筋,有长得粗些的,如臂如股披挂石上,像冬天崖上的冰柱,像佛殿后守门的韦驮,凛然而不可撼。刹时我觉得天星桥全部的美都在这根与石的拥抱之中。回看刚才的水美、石美全都做了树的铺垫。这是一种多么美妙的有机的结合。你看石临水巧妆,极尽其态,因水而灵;水绕石弄影,曲尽其媚,因石而秀;而这树呢,抱坚石而濯清流,展青枝而吐绿云,幻化出一团浓烈的生命。这种生命的力量和美感充盈在这条不大的山谷之中,令你流连忘返,回肠荡气。天下的好景有的是,但有的路途遥远,一生只能作一次游;有的以险取胜,只能供一部分人做冒险的旅行。只有这天星桥,路又不远,山又不险,景却待美,你可以一来再来,细游慢品。
看德国人过国庆
俞黑子
德国四十大庆时,还有东西德之分,各有高招,宣传各自的意识形态。不谋而合的是:反对法西斯主义、反对污染环境,所有的宣传都围绕着这两大主题。
电视台、电台、影院都用大量的时间播放反法西斯题材的作品;政要和各界人士纷纷发表谈话;组织的和自发的纪念活动随处可遇;法西斯暴行展览和保留下来的纳粹死亡营参观者络绎不绝;一些青年人自费到以色列或犹太人集聚的地方志愿劳动,说要为德国民族赎罪。当时大量难民拥入欧洲,带有法西斯色彩的共和党有抬头之势,在一些国家一些城市夺得了议席,成为街谈巷议的普遍话题。
有一个政党在某州是多数执政党,只比少数党多一个席位,该党在该州的一个议员发表了愿和共和党合作的言论,该党全国领导机构要求他收回此类言论,他拒绝了。他被断然开除出党,这个党也因此在州里成了少数党。他们宁愿失去一个州也不愿和法西斯主义有什么瓜葛。国庆期间,任何法西斯色彩都会遭到舆论排炮般轰击和欢度国庆的国民们的唾弃,更不能想象,此国此时,无论是政治家还是老百姓,会有人去拜谒希特勒和其它
超级战犯的亡灵。日本国一些阁僚政客接二连三地鼓噪篡改日本法西斯发动侵略战争的历史,堂而皇之去参拜东条英机等大战犯的幽魂,缅怀"大东亚共荣圈"的时光,甚至说日本那时发动的是一场反对欧美侵略的战争。德国人民和政界对侵略战争的反省,比本要深刻的多。
有一个德国男子向中国姑娘求婚。他说:他最怕姑娘按照电影里德国法西斯的形象看待他,法西斯在中国也曾造成深重的苦难。中国姑娘习惯地答:那是你们当时统治者的罪行,与德国人民无关,德国人民也是受害者。德国人严肃地说:不,不能这么说,希特勒是经过大选上台的,不是经过政变上台的,德国人民曾盲从过希特勒的战争政策,每一个德国人都负有责任。
广场、地铁、车站、高速公路路口、娱乐场所……纪念国庆的招贴画触目皆是,最多的是德意志联邦共和国第一任总理阿登纳的就职典礼照片,有的放大成二三十米高的巨幅。阿登纳曾是纳粹军队的一员,他就职的第一项仪式,是率领阁员到犹太人殉难纪念处去。阿登纳和他的同事们跪在绵绵雨中,分不清他们的脸上是泪水还是雨水。我习惯于无动于衷地看政客们的热闹表演,这一张普通的黑白历史照片,却深深地震憾了我。这个照我们看来"一人之下,万民之上"的德国总理,用最原始的方法表达他自己和他的民族对战争罪行的忏悔和反省。五年过去了,雨中阿登纳那充满自责、痛苦和哀伤的面容,仍使我感动。
一个敢于反省自己的人是高尚的人,一个敢于公开反省自己的政治家是伟大的政治家,一个敢于不断地反省自己的民族是永远充满前进动力的民族。我敬佩阿登纳先生那一跪,更敬佩四十年后在国庆的欢乐中,仍然不忘把阿登纳就职典礼照片到处张贴的德国人。
编辑:开门见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