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朱海燕 ||《川江号子》

作者朱海燕

我听过电影里《船工号子》的插曲,演唱者是著名歌唱家李双江,经他一唱,此歌风行天下,歌词中所展现的船工形象是那么豪迈壮美,歌词这样写道:

 

穿恶浪啰踏险滩啰,

船工一身都是胆啰,

闯漩涡啰迎激流啰,

水飞千里船似箭啰

………

涛声不断歌不断啰,

回声荡漾白云间啰,

轻舟飞过万重山啰。

 

歌声把我带到千里川江,在千里川江河岸,从古到今,有一批不屈不挠的人,为了生计,他们唱着,爬着,累着,行走在川江的悬崖峭壁之间,他们就是川江纤夫。那些歌颂他们的歌唱家们,没有一人愿意去重复他们这样苦难的生活。

   /川江纤夫 (图片来源网络)/

川江纤夫,常年奔波于川江之上,他们以顽强的毅力,与险恶的风浪搏斗,为了自已的生存,为了一家人的活命,不得不肩负起货物运输的重任。这些普通、底层,无有其他出路的劳动者,用汗水和坚持,谱写了一曲曲令人伤感又动人心弦的悲壮之歌。

川江纤夫,是一支充满传奇色彩的队伍。他们世代生活在江边,熟悉每一处险滩,掌握每一道恶浪,在远方的时代,还没有机械化的情况下,他们依靠人力,将内陆的各种物资运送到全国各地,他们闯过三峡,把长江下游的货物运到万县,再运到重庆、泸州、宜宾等地,他们的身影成为长江上的一道风景线。

有人说,川江纤夫的劳动,是一种民族精神的体现;我以为,用一种苦难精神的体现更为贴切,更为符合实际。川江纤夫是人世间苦难历史的缩影,也是世界上最苦职业的历史。纤夫的历史剪影,见者无不震惊,马上会有人惊问,竟然天底下,还有纤夫这种难以想象的痛苦的职业。昔日的纤夫,生活清贫,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风里来,雨里闯,浪里冲,岩上爬。为了活命,十二三岁背井离乡,上船当纤夫,命比苦莲苦。说他们的劳动是一种民族精神的体现,好像过了。他们把命拴在身上,不知早上被水冲,晚上被浪埋,除了命是他们关注的以外,哪有心,关注身心以外的民族精神哟!

/川江纤夫(图片来源网络)/

川江上流传一首著名的船歌《拉船人儿真悲惨》那才是纤夫真实生活的写照:

说起拉船真悲惨,

细听我从头表一番:

朝天门把生意揽,

先给老板烟茶钱;

拿上烟茶钱不算,

还得戏园走几圈。

银钱花了一大串,

才给拉个丫子纤。

脚蹬卵石手爬沙,

为儿为女把船拉。

生疮害病无人管,

人死抛在川江边。

拉船人儿真是苦,

你说纤夫惨不惨。

 

他们肩负着家庭的重任,为了生活,不得不无畏艰险,勇往直前,他们用自己的行动,诠释了勤劳朴实、勇敢担当的品质,这种用肩膀扛起一个家庭的精神,值得我们永远怀念和欣佩。

 

纤夫这一苦难的行业源于何时,众说纷纭,有的说,起始唐宋,盛于明清。但也有人说,它的时间可能更早。据说五帝时代,尧发明了拉船的纤绳。长江文化渊源流长,光輝灿烂。湖南城头山遗址出土了大溪文化时期完整的木桨和木舵,木舵长达2米,可见当时造船技术的高超。长江有了航行的舟船,舟船上就有了早期的纤夫。有了船夫就有了劳动的号子,大约6000年前,川江号子就开始萌芽了。东汉时期“拉船俑”的出土,再一次佐证了产生川江纤夫与川江号子历史的久远。

/川江纤夫 一步一低头(图片来源网络)/

一部《川江航运文化》的书,记载了川江木船的航行技术,我们能从中了解到船工们严密的组织分工和复杂的操作过程。木船的工具有三类,一是推动船只前进的工具,有桨、橹、帆、桅、纤藤、篙等;二是控制航向的设施,有舵和梢;三是固定船只停靠的器具,有锚、掏绳、船桩、箍头、插杠、栋杠等。

在激流汹涌的川江驾船,可不比湖中荡桨那般轻松惬意,无论上行还是下行,船工们都要随时绷紧神经,听候指令,手抓脚蹬,调动浑身肌肉,步调一致地协同使力,若有闪失就会酿成大祸。

上水行船更为复杂,往往需采用“提驳”的办法,即将货物卸下由岸上转运到滩上,或由小船分载过滩。更多的是依靠拉纤,以人力拖拽木船上行。遇滩险须数船齐聚滩下,集各船船工共拉一船,轮流将船一只一只拉上滩,此谓之“换棕”。除了船工,还雇请当地乡民,拉船过滩,称为“拉滩”。沿岸结集着成百上千的纤夫,随时受雇船上拉纤,他们也同样喊着号子,在他们熟悉的河滩上,艰难地移动着脚步,用汗水换下一口粮食。

据《峡江滩险志》记载,“数十百人牵挽,进寸退尺,五步十步,吁邪汗喘,斯须不慎覆没随之。”船向前行,靠的是纤夫们一步一低头“背拉”出来的。纤路艰险且上下坡频繁,有时脚蹬陡壁悬岩,有时水齐腰深,有时螳溪沟岔,有时两手抓地在岸坡上爬行,真可谓“路上不平一声吼哇,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河边走”。在夏季他们常常赤裸身体,咬紧牙关匍匐前行。

英国旅行家汤马斯.库柏1871年在他的书中写道:过滩时几乎完全淹没在浪花里,船头激起的浪花超过船头2—3英尺。船上一般都是有几位称为“水鬼”的船工,若遇到纤绳被卡暗礁上,“水鬼”要潜入水下,去清除障碍,有时候自己也被纤绳卡在礁石上而失去生命。船老大过滩前都会根据情况,找若干个小把头,让每个小把头找10个纤夫来拉纤,每个航次结束后船老大付钱给他们。纤夫每天的工钱只有100—150个铜钱,外加6碗米饭,但他们总是那么高兴,还觉得欠了把头的人情,有把头他们才有饭吃。

 

纤夫的艰辛劳作,为川江展现了一幅健力美的画卷,展示了勃发的生机。拉纤也需随地势起伏而更换不同长短和粗细的纤绳,要不时调整纤绳的高低,以适应纤路的远近。船上有时要用竹篙抵住岸边石崖,防止船撞上岩石。如遇凶滩恶水纤绳拉断,船将倒退数里,只得把船稳住重新靠岸,系纤再拉,也不乏船毁人亡事故发生。

有人统计,平水期间,重庆至宜昌段船下行平均行期要10天,日行65.8公里;上行一般要走35天,日行18.3公里。洪水期间,船下行一般要是8天,日行81.1公里;上行一般61天,日行10.6公里。枯水期间,船下行一般走12天,日行54公里;上行一般走45天,日行14.4公里。由此可见,川江船舶上下行枯洪水期时间上有巨大的差异。

    /川江纤夫 图片来源网络)/

川江的船工,常年在河边行走,摸透了660公里河道的每块石头,掌握了不同季节水性的特征,全凭代代相传的特殊技能,使得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船工和纤夫们,掌握了穿行川江的奧秘,他们像活化石一样,传承了这独门绝技,形成了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因为有了他们,才有后来轮船的领江,机动船才得以入川。木船船工们在川江航运发展过程中曾发挥了极其关键的重要作用。

船工在山水之间用生命与险滩恶浪搏弈,他们都见过川江多处的白骨塔,凡在江中落难抛露的尸骨都被好心人收进白骨塔之中。

 

纤夫们耳闻目睹了大量船毁人亡的悲剧,明知死亡的威胁时时存在,但他们仍背起纤绳向河滩走去,洒脱地吼出心中的积怨和向往。川江船工朴实、真实、苦难、活脱脱敞亮的人生,是一群坚毅乐观、生死豁达,用生命呐喊的汉子。

 

说到川江纤夫,不能不说川江号子。川江纤夫与川江号子是鱼水相依的。川江号子是一种起源于四川、重庆一带的传统声乐,也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它主要流传于金沙江、长江及其支流岷江、沱江、乌江和大宁河等流域。这一带航道曲折,山势险峻,水急滩多,全程水位落差较大,船工们举步维艰,川江号子正是在这种特殊的地理环境下应运而生的。川江号子体现了川江流域劳动人民在面对险恶的自然环境时,不屈不挠的抗争精神和豪迈性格特征,具有高度的文化历史价值和音乐形式。

/舞台表演 川江号子(图片来源网络)/

巴人作为伴江而居的勇敢民族,长期与川江急流,尤其是峡江的汹浪恶水搏斗,他们为川江号子谱写了一篇篇壮丽的乐章!拉纤展现了一幅极有张力的山水画境,而川江号子则是一种粗犷的酣畅回响。唐代众多诗人,如李白、杜甫、白居易游历川江,亲临三峡,朝夕倾听三峡纤夫的川江号子,也情不自禁地赋诗唱和。

川江号子进入明清鼎盛时期,清代进士张船山之弟张问安,写了一首著名的《桡歌行》,真实地描过了川江纤夫惊心动魄的搏击场面。逆水行舟之时:“上滩牵船纷聚蚁,万声噪杀鸟嗓水”。舟船若是闯过急流险滩,进入三峡宽谷平水,又是一番天地:“夷陵江下江茫茫,一声欸乃江中央。吴娘十五竹枝曲,解唱巫山空断肠。”川江行船,一路歌声,川江号子响两岸:“上峡歌声丰都旁,下峡声彻穷荆湘。”

川江号子有多种功能,既是协调纤夫力量,指挥推桡、调动劳动的激情、调剂疲劳、鼓舞士气的号角,也是释放压力的阀门,还是传承和展现航运文化的一种形式。根据行船的需要,他们扯起喉咙,一呼众合,吼出了劳动的节奏,整齐了前行的步伐,舒吐了心中的郁闷,唱出了生活的向往。

川江号子内容生动丰富,表达直白,主要包括民间传说,地方物产和船工生活。经验丰富的号子先生,由于长期水上生活的积累,他们能见物唱物,见人唱人,随心所欲,边唱边编,这是川江号子的上乘之作。

川江号子曲牌多达几十种,在不同的河段,不同的水势,号工要唱不同的号子。唱腔有四平腔数板,懒大桡数板,起复桡数板,快二流数板和落魂腔数板等多种。当然不同的地方的船工唱法也不尽相同,但随着号子节奏的起伏。划桡切水的时机和纤夫咬牙蹬踏的步代必须是整齐划一的。

/舞台表演 川江号子(图片来源网络)/

船工号子随意性和实用性非常强,起步、使力、上水、下水、上滩、下滩、长滩、陡滩、激流河段各不相同。起步时号工要喊起桡号子,把船工的注意力调动起来。比如,领:喔嗬!众应:喔嗬!领:喂!喂!唉!众应:喔嗬!领唱可以随意变着唱的花样,但最后两个字必须落在“喔嗬”上,船工应声始终是喔嗬!船工发出喔嗬声时,正是桡桨切入水中用力划水之时,大家的动作就此整齐划一。

 

在平水轻松时,为舒缓紧张,他们唱起:

 

江南牡丹一片白,

二郎老爷降妖孽(指二郎治水),

三人结拜情不偏(刘、关、张),

四海龙王水中歇。

伍子(胥)临潼鏖战激,

苏秦说和有六国,

七岁安安把米借,

八仙过海算道德,

九走江湖情义遍,

十载寒窗读子曰。

 

过滩时,他们会唱:

 

白龙滩,不算滩,

捏起桡子使劲扳。

千万不要打晃眼,

努力闯过这一关。

扳到起,要把龙角来扳弯,

众家兄弟雄威显,

拉过流水心才欢。

 

龙虎滩,不算滩,

我们力量大如天。

要将猛虎牙拔掉,

要把龙角来扳弯。

 

过峡时,他们唱道:

 

船过西陵峡呀,人心寒,

最怕是崆岭呀,鬼门关!

一声的号子,我一身的汗,

一声的号子,我一身的胆!

/川江纤夫 老照片(图片来源网络)/

 

他们也要用号子舒吐生活的艰辛:

 

脚蹬卵石手爬沙,

弯腰驼背把船拉,

衣服穿得补丁补,

挣到银钱供爹妈。

 

头顶烈日红似火,

脚踏寒霜如刀割,

军阀把头心肠狠,

船工苦难对谁说。

 

十冬腊月天气寒,

哥儿帮人去拉船,

上水半年一斗米,

下水十天一称盐。

 

三尺布,四两麻,

做个扯扯(搭肩)把滩拉。

大坪大蹚各顾各,

石旮浪里脚蹬脚。

手抠岩缝脸贴地,

幺二连三都使力。

 

一声号子一声汗啊,

一颗汗珠碎八瓣。

一声号子一声胆啊,

一声号子过险滩。

喊声号子加把力啊,

船过滩头把家还。

 

若是船工们遇到河边洗衣的幺妹,他们还不时发起粗犷的调侃,引起船岸一阵哄笑:

 

今天出门好灵光,

看到幺妹洗衣裳。

手中拿根捶衣棒,

活像一个孙二娘。

打得鱼儿满河跑,

打得虾筢钻裤裆。

唯独对我笑眯眯,

笑得哥哥我心发慌。

 

船若是快到重庆时,他们仿佛卸下了所有的疲劳与心理负担,轻快的号子脱口而出:

 

天下最好重庆府,

样样东西买得出。

朝天门过往下数,

长寿有名血豆腐。

梁平柚子垫江米,

涪陵榨棠加露酒。

石柱黄莲遍山种,

丰都还有豆腐肉,

万县又出口里酥,

重庆开门侯船夫……

 

一声声川江号子,吼出了险滩恶浪酿成的所有苦楚,他们将要再揽生意,重整旗鼓,准备又一次迎接“脚蹬石头手扒沙,为儿为女把船拉,吃了上顿没下顿,风里雨里攀悬崖”的川江纤夫的生活,只有行走在夺命的川江上,他们才得以活命…

        朱海燕简介

朱海燕,安徽利辛人,1976年入伍,在铁道兵七师任战士、排长、副指导员、师政治部文化干事。

1983年调《铁道兵》报,1984年2月调《人民铁道》报任记者、首席记者、主任记者。1998年任《中国铁道建筑报》总编辑、社长兼总编辑,高级记者。2010年3月调铁道部工程管理中心任正局级副主任,专司铁路建设报告文学的写作。

第六届范长江新闻奖获奖者,是全国宣传系统“四个一批”人才,中国新闻出版界领军人物,中央直接掌握和联系的高级专家。八次获中国新闻奖,九十多次获省部级新闻一、二等奖,长篇报告文学《北方有战火》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出版各类作品集四十部,总字数2000万字。享受国务院津贴待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