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友谊关外难忘岁月3.史锡腾||播讲林景和

  

友谊关外难忘岁月3.

—援越抗美生活纪实

史锡腾

播讲:林景和


 


 

 

3.初进新兵营
 


 

  1968年3月17日晚,列车在桂林北站停了差不多整整一夜,直到清晨才继续开动。它几乎是以蜗牛爬行的速度慢慢穿过整个桂林市区,最后悄悄地停在一个叫做瓦窑的小站上。

  站在车厢门口看瓦窑,这里似乎是一个乡村小站,稀稀拉拉的几片稻田,东倒西歪的几棵小树,岩石外露的几个小山包,弯弯曲曲通向远方的一条沙土路,还有一座紧靠站台的货场。连一个像样的站房都没有。假如不是有一块站牌立在眼前,绝对不会想到这就是一个车站。

  “嗨,刚走了一会儿,又停下了,不知道在这儿又要停多久!”有人正在我身后唧唧咕咕地在埋怨,想不到连长突然出现在站台上。他背着被包,用极大的嗓门对着我们大声宣布:

  “同志们,目的地到了,大家马上打背包准备下车。”

  原来我们的新训地点就在这风景秀丽的桂林。对于“山水甲天下”的桂林我早有向往,只是长到20岁,还从来没有机会到此一游,没想到这次当兵,却了了这番心意。这可算得上是个意外惊喜。

  从瓦窑出发,顺着那条沙石路又步行了差不多有10多公里的路程,来到一个叫做奇峰镇的地方。这是一个野战军部队的营区,也是我们的新训地点。俗话说,“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想不到从看起来像是荒郊野外的瓦窑走进去,又来到了一个别有洞天之处。这儿说它是营区,不如说它更像是一个城镇。在此区域内,有住宅,有礼堂,有商店(当然,它是军人开的,叫军人服务社),有广场,有道路,有桥梁,反正一个城镇应该有的设施它这儿都有。说它像城镇,它又像公园,在远远近近的范围内,只见奇峰林立,碧水蜿蜒,满眼花草蜂蝶,到处绿树成荫。假如不是门口的哨兵阻挡,这儿一定会游人如织。但是,如果你在里面再好好走一走,看一看,才会发现这儿确实是一个军营,一个军事训练场,甚至是一个战场。你会发现,这儿除了没有海军外,其它各军兵种、武器装备都一应俱全。银色的战机在附近的机场频繁起降,轰鸣的坦克在泥泞的道路上高速行驶,成排的火炮高耸着长长的炮筒远望着前方,彪悍的战马在一排排马厩里正甩着尾巴悠闲地吃草……这一切的一切以前我们只是在电影中才见识过,而现在,我们却身临其境,简直太让人兴奋了。在这儿驻扎的是一个完整的野战军,由于有部分部队外出执行任务去了,空出的一些营房就成了我们的落脚点——临时新兵团。

  营区的建设非常规范,可以用“整齐划一”这个词来描述。除少数首脑机关是在三层楼房内办公外,其它都是以连队为基本单元的一个个生活训练区:一栋用红砖砌成的面积很大的平房,门前是一个面积相当于两个篮球场大小的操场,加上与之配套的菜地、伙房及绿化地带,形成一片长方形的,红绿掩映的,造型几乎完全相同的区域。这些区域被矮矮的冬青树墙分隔开,又被银色的水泥小路连通。假如你能乘坐直升飞机到上空去看一看,一定会看到下面是一张巨大的棋盘:红色的房屋是棋子,放在用绿、灰两种颜色的线条绘成的格子中,排列得整齐有序。

  走进营房,会发现里面的布局也是整齐划一。房屋的两头靠门处各套有两个小房间。一头是连部用房,这里既是连长、指导员等连队干部的办公室,也是他们的卧房。另一头是司务处用房,司务长与上士(给养员)住在里面,当然还兼做办公室与仓库。房屋的当中部分是一个面积很大,而且没有任何间隔的“统舱”,整个连队一百多名战士就居住在这个统舱中。顺着屋子的长轴,两长排床铺紧挨着两边的墙一溜搁过去,从连部小屋墙边一直摆到司务长小屋墙边,足足有七、八十张,都是上下铺结构。每两张床相并成一组,各组之间留有供上下床的过道。各排排长睡最排头的那张单独的铺下面,后面的按各班顺序排开,班长打头,班副排尾,战士们都睡在这中间。

  我们到达部队时,已经有一部分新兵在我们前面到了,他们都来自湖北秭归县。这是一个位于长江三峡深山沟里的县。一位带兵的班长后来向我们这样形容那儿交通不便的程度:

  “我们去新兵家里去家访时,在山上问路。人家告诉我们:翻过这座山,到三岔路口,再顺着大路一直走。我们后来找来找去也找不到‘大路’,原来这条一匝宽的路就是大路。”

  大山里的人给我们的第一印象是朴质、憨厚、热情。我们在连队门口刚刚停下,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他们就纷纷迎出门来,抢过我们身上的行李,把我们引到连里。

  我们的军龄从今天,也就是1968年3月18日算起。也就是从这天开始,我们武汉一起来的同学、老乡被全部打散,分别插到了各连、各排、各班。当开第一次班务会时,班长带领我们反复背诵“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用这个方法间接地提醒我们,从今天起,我们再不能仅仅生活在武汉兵的小圈子里了,而是将要与“来自五湖四海的”战友们一起生活、一起学习。

  我被分到新兵五连一排五班,班长是个老兵,副班长则是个新兵。和我同在一个排的有我们年级的同学李武兵,还有来自工厂的谢新春。虽然不在同一个班,但也天天在一起,几乎形影不离。尽管班长、排长天天强调要克服“老乡观念”,但武汉兵与武汉兵在一起、秭归兵与秭归兵在一起,总是格外亲密,领导一下子也没有好的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李武兵一到部队就被任命为一班的副班长,他们的带兵班长肖重阳碰巧也是武汉人,是1963年入伍的老兵。尽管老兵的纪律性要比我们强,但是鉴于都是来自武汉的老乡,年龄又差不多,大家自然就很谈得来。休息时间,一班长身边总是围满了武汉兵。大家问这问那,几乎是无话不问。这可难坏了一班长。他作为一个老兵,一个带兵班长,可不能和我们无话不谈,大多问题都被他“王顾左右而言他”,滑过去了。但我们也从他不得不说的话中逐渐了解到了一些内幕。比如,咱们团有六个新兵连,一、二、三、四连的新兵将来会分到四个下属营的施工连队,而五连和六连则是团直属连,将来都是要分到汽车连、机械连、修理连等这些有技术的连队去的。又比如,我们一排的排长就是来自汽车连,他在老连队里可是副连长……知道了这些秘密,我们心里像吃了蜜糖一样舒坦:铁道兵的主要任务是修路、架桥、打山洞,是很辛苦的,而且以体力劳动为主,完全学不到技术。如果分到有技术的连队,既轻松,又能学到技术,当然好,当然高兴!

  对我们的喜形于色,一班长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特别关切地叮嘱我们:

  “在新训期间,你们一定要好好学习,遵守纪律,千万不能吊儿郎当。最后还要根据你们在新兵连的表现进行大调整的。”

  最后一批来自于湖北沔阳县(现改为仙桃市)的新兵终于到了部队,我们的新兵训练也正式开始了。

  这一天,全团的新兵全部集中到团部礼堂,举行了神圣的授军衔仪式。新兵团,它实际上担负的是我们铁道兵整个二师的新兵训练,而且还不仅仅是一个二师,其中还包括参加援越抗美任务中暂时由二师代管的其它团的新兵。因此,新兵团长实际上都是师级干部。

  铁道兵军歌“铁道兵志在四方”在会场外此起彼伏,虽然刚学会,唱歌水平又“糙”,但雄壮有力的气概还是表现得淋漓尽致:

  背上了那个行装,

  扛起那个枪,

  雄壮的那个队伍浩浩荡荡。

  同志啊,你要问我们哪里去啊?

  我们要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

  离别了天山千里雪,

  但见那东海呀万顷浪。

  才听塞外牛羊叫,

  又闻那个江南稻花儿香。

  同志们啊迈开大步呀,朝前走啊,

  铁道兵战士志在四方。

  背上了那个行装,

  扛起那个枪,

  雄壮的那个队伍浩浩荡荡。

  同志啊,你要问我们哪里去啊?

  我们要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

  劈开高山填大海,

  锦绣山河织上那铁路网。

  今天汗水洒下地,

  明朝那个鲜花齐开放。

  同志们啊迈开大步呀,朝前走啊,

  铁道兵战士志在四方。
 


 

  等到歌声静下来,团长正式宣布: “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铁道兵的一名战士了,我代表整个部队对你们表示热烈的欢迎。”下面一片热烈的掌声和口号声。

  “铁道兵,这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中的一个特殊兵种。在平时,它致力于祖国的铁路建设,在战时,它负责抢修被战火破坏的铁路线路,保证钢铁运输线畅通无阻……”

  关于铁道兵,我们以前虽然不是很熟悉,但也并非一无所知。在我们的中学语文课本里,就有一篇题为“登高英雄杨连弟”的范文。这篇文章介绍,解放战争时期,铁道兵部队在修复陇海线8号特大桥时,杨连弟自告奋勇,用简陋的工具攀上了40余米高的桥墩,为修复大桥做出突出贡献,成为闻名铁道兵的“登高英雄”;我们还了解到,在抗美援朝期间,他曾经屡立战功,在1952年清川江大桥的抢修中,被一颗突然爆炸的定时炸弹击中头部,不幸牺牲。志愿军领导机关授予杨连弟“一级英雄”称号,并追记特等功;命名他生前所在连队——铁道兵一师一团一连为“杨连弟连”;我就是在这篇文章中第一次见到“铁道兵”这个名词。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还有一本非常畅销的长篇小说,书名叫《激战无名川》,描写的就是抗美援朝时期铁道兵在朝鲜战场上的英雄事迹。在这本小说里,铁道兵战士不顾个人的安危,顶着美国飞机的狂轰滥炸,日夜抢修“打不断、炸不烂”的钢铁运输线,为打败美国军队立下了赫赫战功。小说中的主角我估计就是根据杨连弟的英雄事迹所塑造的。读完这篇小说,我对铁道兵有了进一步的印象,但也仅仅只是印象而已,因为无论是从时间概念还是空间概念来说,“战争”或“战场”这些词语只不过是书本上或电影中的故事,离我们都相当相当遥远,因而从未把它们和我们自己联系在一起过。在参军前不久,一部纪录片在全国放映,片名叫《铁道兵战斗在成昆线上》。在这部电影中,以真实、直观的画面向我们展示了铁道兵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流血流汗,艰苦奋斗的战斗生活,他们克服了无数在当时尚难以克服的困难,终于在崇山峻岭之中修成了成昆铁路。

  当然,对于铁道兵的了解,当时也仅限于这些,对她真正的了解,还是在以后当兵的六年中。铁道兵,其前身“铁道纵队”成立于1948年解放战争期间,她伴随着野战部队从东北出发,一路征战,走向全中国,参加了陇海、粤汉、湘桂等线路的抢修。1950年作为“中国人民志愿军铁道兵团”入朝参加抗美援朝战斗,负责抢修从鸭绿江大桥开始的连接朝鲜北方的铁路线,保障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后方的“钢铁运输线”永远畅通。1953年底到1955年初,铁道兵从朝鲜分批回国,征程未洗,便又投入了国内铁路新线的建设,到1968年为止,共修成了黎湛、鹰厦、包兰、贵昆、嫩林、成昆等多条交通大动脉。这些铁路大部分都建在大山区,作为一条新线刚开始动工的时候,往往没有公路(当然更没有铁路),交通极度不便,吃的用的只能靠水运,或靠小路人挑肩扛运进去。里面的生活极度困难,施工条件极其恶劣。部队只能住帐篷、芦席棚等临时工棚,吃的也多是咸菜辣酱。营养不良,加上干的又是重活,不少铁道兵战士来时是壮小伙,走时满身病痛,有的甚至在施工中流尽最后一滴血。至今,他们的尸骨还埋葬在铁道沿线到处可见的烈士陵园内,默默守护着用他们的血汗和生命修筑起来的铁路线。一旦铁路修通,交通方便了,物质丰富了,条件变好了,可是,部队又要转场了。战士们又背上了行装扛起了枪,又要开往新的更艰苦的地方去了。现在,只要是对铁道兵有所了解的人,一提到铁道兵都会说:当铁道兵很辛苦啊!铁道兵是唯一在和平时期有牺牲的军队呀!

  台上,团长继续在讲:

  “……当一名铁道兵战士是很光荣的,但是你们肩膀上的责任也是重大的,为此,你们要有精神准备,到时候要准备吃苦、准备流汗,在必要的时候,甚至还需要付出宝贵的鲜血和生命。”

  台下近千名新战士都在全神贯注地静听,全场一片寂静。

  “……希望你们在这短短的新训期间,努力用毛泽东思想改造自己,自觉磨练自己的革命意志。希望你们从这个新兵连毕业的时候,都能成为合格的革命战士。”

  接下来,首长给我们授帽徽、领章。当时的帽徽是一个表面烧上釉层的铝质红五角星,领章是两块红色绒布缝成的菱形小块。1959年彭德怀的国防部长被林彪取代后,军衔制也跟着被取消,中国人民解放军三军的干部战士,不论新老,不论级别,一律佩带这种红帽徽、红领章。在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中,有一段“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的唱词,就是这种帽徽、领章最真实最形象的写照。因此,我虽然当了六年兵,但直到今天都不知道列兵、下士及上士之间的军衔有何不同。
 


 

  回到连里,我们立即将鲜红的帽徽别在军帽上方,又在领章反面写上自己的姓名、部队番号、血型,再用针线把它小心地缝到衣领上。光穿军装,不戴帽徽领章还不算一个真正的兵,当我们把配上帽徽领章的军装穿到身上时,一种神圣的使命感在我们的心中油然而生,同时一种无形的约束力也开始起作用。现在,走到哪儿,你都是以一个解放军战士的身份出现,因此,你随时随地都有维护解放军荣誉的责任和义务。我暗下决心,一定要以最饱满的热情迎接即将到来的新训,也一定要争取在部队这个大学校中得到锻炼和成长。

  解散后,军人服务社马上挤满了等着照相的新兵。虽然离家前也穿着新军装和家人一起照过像,但现在谁都想把戴上帽徽领章的最美好一刻永远保存下来,尽早寄给亲朋好友同学瞧一瞧,当然还有那几个送我日记本的姑娘。可惜的是,服务社里没有胶卷,跑了几天也没有能实现这一愿望。

请听阅下一讲:4.开炉第一锤

播讲者注:

背景音乐采自1992年英法合拍电影《奠边府战役》音乐。奠边府战役,越南抗法战争后期,越军对法军实施的战略性进攻战役。

文图来自作者史锡腾“美篇” 鸣谢!
 


 

播讲者林景和 老知青,业余拉琴,终生喜爱音乐、文学、朗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