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建平铁建回忆录之二：那年，1984，我初返京原线
 

　　作者简介

潘建平
 

　　潘建平，男，1952年12月5日出生。1970年5月～1971年9月参加山西铁路建设兵团一师三团八连修建京原铁路，先后任六班战士、八班班长、连队文书。1971年分配工作到太原重型机器厂当工人，1977年恢复高考首届考入山西医科大学，毕业后一直从事医学科学研究、临床、教学、管理工作;现为西安交通大学医学部教授。

　　原创：1984年10月1日

　　山西铁路建设兵团一师三团八连
 

　　(1)

　　1984年9月30日，我31岁，离开铁建兵团13年，在山西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当医生。趁着假日，我专程前往京原线。

　　离开铁建后，那如火如荼的战斗场面、壮怀激烈的生活场景，仍历历在目、难以忘怀、时时映入脑海、常常侵入梦乡!

　　重返，回归，就是一种心愿和激情!

　　(2)
 

　　早上7:25我乘太原开往灵丘的474次慢车沿着京原铁路进发。先是向北，雾里穿行;过了忻县(现在的忻州)天才逐渐晴朗起来，但毕竟已是晚秋时节，清风萧瑟，四野枯黄，真是“出城方知秋已深，满目萧条叶凋零”!
 

　　东过枣林，沿途风光开始激起我对往事的回忆;驶过大营，一切便是那么熟悉：日夜奋战的工地，居住生活的东连仲，巍峨高耸的羊头山，刻有“毛主席万岁”的小孤山，特别是从东庄车站到东淤地车站之间，是我们生活、战斗的地方，那儿留给我们的回忆、向往实在是太多了，铁建生活的日日夜夜又浮现在眼前……
 

　　(3)
 

　　在灵丘火车站下车后，先游览了灵丘县城。当年，那是我们铁建战士心目中的“首都”，每到星期日，分散在县城周边几十公里内铁路沿线工地的三团各个连队，男男女女铁建战士都会不约而同地请假，来到这里：购买生活用品、给父母亲人寄信汇款、到照相馆拍照留念、当然也少不了下馆子“撮一顿”以填补连队粗茶淡饭的口感欠缺!

　　记得那时的灵丘县城，由于京原线的修建，作为物资和人员的集散地，部队、兵团、民工汇集，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大部分饭店、商店、邮局、银行都是新建的;街道干净、服务设施齐全，给忙碌劳累的铁建战士带来很大的精神慰藉和体力恢复!

　　但是时隔十几年，眼前的县城，1984年的灵丘县城，已经完全没有当年的繁华和热闹了。房屋破旧、街道凌乱，改革开放前夜的京原线上最大的中途车站，已经没有当年的魅力和华丽了。

　　这是让我完全没有预料和深深失望的一派景象!

　　(4)
 

　　游过县城，吃过晚饭，天色已晚。我独自一人，踏上铁路，迎着漆黑的天，面向伸手不见五指的前方，凭着感觉踩着一根一根枕木向西、向南，迈向当年鏖战过的唐河大桥。

　　漆黑的天空，苍茫的大地，略带凉意的秋夜，万籁俱寂的四野，感得几丝恐怖;惟有偶然飞驰而过的满载货物的火车长龙，蒸汽机车的呼啸声加上震耳欲聋的鸣笛声，响天动地;那贼亮贼亮的刺眼的白灯，瞬间将前方照得通明、一览无余!

　　凭着感觉，我知道走过的路边就是我们连当年的驻地大作村，随后应该就到达心中憧憬的唐河大桥了。想着13根高耸的桥墩支撑着的大桥、感受着列车那耀眼的车灯和震耳欲聋的鸣笛，似乎在欢迎我的到来，真是无限感慨!

　　(5)

　　突然，一个黑影迎面而来，随着一声严厉的“站住”，就是枪栓开闭子弹上膛的响声：连续的两个声频在寂静的莽原夜空分外的震响，我感到那半自动步枪的刺刀似乎已经抵到了我的胸前!

　　我明白这是遇到守桥的解放军战士了(那时还不是武警守卫)。

　　我停住脚步，摊开双手，亲切地、但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说出了这么一句奇特的话：“小同志，别害怕!”

　　回想起来真可笑：人家害怕什么呀?到底应该是谁害怕才符合情理?反正当时我的心理上觉得这是我参加修建的铁路，我就是主人!

　　看着我赤手空拳、只背着一个绿色挎包，战士紧张的精神松懈下来，要检查我的证件。

　　我掏出工作证交给他查验。那个年代还没有居民身份证，工作证就是中国公民的身份证明。他在手电光下仔细看着我的工作证，还不停地自言自语：“噢，你是大学老师?”“还是医生?”紧接着抬起头来又是一句：“你也是平定人?”

　　其时我已经听出了他那一口纯正的我的老家山西省平定县的口音，双方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
 

　　他问我：“这大半夜的你来这里干什么?”我说：“来看看唐河大桥”。他好奇极了：谁会在这天荒地老的夜半时分来看大桥?!

　　我说：“13年前我亲手参加了这座桥的修建”，他半信半疑!我开始高谈阔论：“前边就是跨越唐之洼到灵丘县城公路的铁路桥和跨越唐河的唐河大桥，对不对?右边是大作村，前方一个大拐弯直达平型关隧道，对不对?当年我们是用炸药炸开这路边的冻土，用肩膀把黄土和石渣、把钢轨和钢筋混凝土枕木硬生生地抬到这高高的大桥上的，这儿留有我们的青春血汗和深情念想……”。

　　我情不自禁地说得滔滔不绝，小战士也情不自禁地听得目瞪口呆!片刻时分，他清醒过来，抱歉地说：“我的任务是守桥，我还是不能放你上桥”!

　　我刚刚感到失望来袭，他突然激动起来：“我马上就要下岗了，等接岗的战友来了，我带你去我们营房，找我们领导，他也是咱们平定老乡!”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希望来了!

　　等到他换岗、下岗，他带我来到守桥部队营房，指战员刚刚结束了政治学习还没有解散。闲聊中，得知守桥部队的指战员恰好都来自我的家乡;我试着说了几句家乡话(其实早就不熟悉了)，赢得了大家的进一步信任;听明来意，大家都想听听这座他们日夜守卫的大桥的“深情往事”!凭着我对当年修路的激情描绘，深深感动了解放军官兵;炊事班给我端来了刚煮好的热气腾腾的荷包鸡蛋挂面汤!当再次看过我的证件后，再加上守桥部队战士和班长恰好是同一批征兵自我的家乡的“老乡”，于是部队领导破例准许我参观大桥、并由班长亲自陪同我上桥!

　　(6)
 

　　我激动万分地登上了大桥，班长端着打开刺刀的步枪跟在我后面，我十分佩服军人的使命感和责任心!

　　漫步在高高的大桥上，顿感天宽地广;虽然周边是一片漆黑，却实实在在地感到了我的脚下是由13根14米高的桥墩支撑着的大桥，是我们亲自参与修建的坚实长龙。在这静谧深邃的深秋之夜，耳旁似乎回荡着当年我带领八班战士冒死的轰隆隆的爆破声和铁道兵机械轰隆隆的施工声，眼前好像漂浮着迎风飘扬的万面红旗、奔波着风驰电掣的千军万马! 当年那奋战的场景、昔日那辉煌的场面，一一浮现在脑海、依稀就展现在面前!

　　啊，京原线，那逝去的辉煌、永存的梦!

　　我的梦想，我的梦!

　　写于1984年10月1日

　　编辑：开门见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