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稻香萍踪》雷建珂文集之二十九: 中(老迪的烦恼 )

 

 

老迪的烦恼

朋友老迪儿子小牧去年高考,以九分之差与向往已久的一所师范大学失之交臂。

小牧天性聪颖,个头高挑,帅气,喜好音乐舞蹈,文化课却一般,任 性贪玩。原以为报考艺术专业,稍加努力,上线不成问题,高考之后的估分,也还在意料之中,满心欢喜地等着分数出来,不成想,竟是如此结果。 爷儿俩当时便傻了眼,老迪憋气,小牧懊悔。一时间,一家人吃饭不觉香、 睡觉不安稳,顿时少了平日里的和美欢乐的气氛。

小时候的老迪,一副圆脸,白净俊朗,是许多女同学心目中的白马王子,脑子也好使,就是有点贪玩,不太拿学习当回事,可每次考试成绩总 是很好。在班里,老迪理科好,我文科好。我俩住得不远,却分属一上一 下两个村子。老迪住柳溪村,我住溪北村,上下不足三里地。我俩同年出生,我年首,他年末,小学、中学一直同级同班,且性情相投,关系很好, 感情更不用说,时常形影不离,就像是一个人似的。高中毕业,被安排在了一个单位,成家后又成了一前一后的邻居。

老迪的儿子小牧,学习虽不出众,可也学有所长。一个男孩子,钢琴却弹得像模像样,唱歌舞蹈一直是学校里拔尖的孩子,大凡学校组织文娱演出活动,小牧回回挑大梁,唱歌跳舞都来得,出尽了风头,在同学眼里,俨然一位小明星。各门功课虽不如表演那样挑梢,却也跟得上趟。老迪早就在心里为儿子设计好了前程。儿子十几年辛苦下来,不说考什么名牌大学,凭孩子的实力,考个省重点,上个一本没什么问题。为了这个目标,老迪在儿子小牧身上花了不少心思。求人花钱带着儿子,隔三差五坐 班车,到二十里外的一所学校,找专业老师补课,到市里一所大学的预科班适应环境,又把小牧从较远的柳村中学,转到离家较近的五中复习备考,好挤出时间来习练钢琴。

儿子大了,骂不得打不得,说话重一点也不行,只能旁敲侧击,鼓励光磨(方言,哄劝之义)。离考试不远了,从表面上看,孩子还算抓的紧,不像平时那样只讲吃贪玩了,只是没有足够的紧迫感,回来就看电视,晚上有时不催两三遍根本不回房间睡觉,自觉看书学习也没有持久性。通过和老师沟通,老师也说有进步。老迪着急,可小牧不急,不过有进步也行,只要儿子不撂挑子,坚持到高考,应该问题不大。可老迪毕竟拿不准,心里时常七上八下,还是独自着急上火,烦躁 不安,见谁烦谁,总拿亲人、家人不给好脸子。平时我和他最好,却没少享受他的冷落。时常无缘无故不理人,问他话也不回答,实在太过分时我也偶尔说过她,过后也不往心里去。只是我俩常在一起,老迪的情绪自然会波及到我,弄得我也时时郁郁寡欢,干什么也没有心情,却又放心不下老迪。陪他聊天,说东问西,尽量帮老迪转移注意力,调整心情。可老迪有时却并不领情,动不动便数落我一通。

其实彼此心里也都清楚,都是为对方着想。就这样,终于盼到快高考了,快有结果了,可老迪却更加烦躁不安了,动辄一连几天不理人,问话不回答,见面也像没看见似的。我知道接骨眼儿快要到了,心里窝火装好脸不说,还得反过去安慰人家老迪,可不敢对孩子叫急使脸色,万一有变故云云。转眼间,孩子要上考场了, 我还得陪着老迪提心吊胆,看着老迪整天一脸木然,闷闷不乐,要死不活的样子,我是既好气又好笑。以前的老迪可不是这个样子,不就是儿子高考吗,半年里,他脸上就没露过彩,整个儿人全变了,感觉一下子老了, 就像女人到了更年期,整日里烦不胜烦,着谁烦谁,见啥烦啥,干啥也提不起神来,对啥也没兴趣,就知道生闷气。过去精精神神、排排场场一个大老爷儿们,多自信、多随和,从来没见他有过发愁的时候。你看他现在,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高考完了,等着出结果,看着他度日如年,不可终日的样子都心疼。

小牧虽然也急却只急在心里,表面上倒还不怎么看得出来,该吃照吃,该玩照玩,既然考了,就听天由命吧,再急何用。可老迪整天吃不下,睡不着,活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他着急,我看着更着急, 却又爱莫能助。知道劝说也没用,也就干脆不理他,好在就十天半月,说快也快,一晃时间就到了。结果出来,就比投挡线少了九分。爷儿俩傻了眼,你看我,我瞪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原先确定好的目标,就差九分上不了,不甘心呀。市里的大学属于三本,还有大专,现在叫职业学院,如果相差太远,或五十,或一百,上个三本,也没别的指望了。可现在,就差九分,九分,这讨厌的九分,该死的九分,反倒叫人欲退不忍,左右为难了。幸亏两月前老迪已在观望之余有所准备,通过找人,给孩子报了柳中的复习班。柳中,即柳家村中学,属于省上重点,由于设在本市,划归市里管辖,孩子的高中就是在柳中上的,孩子的表舅又在柳中任教导主任,因为平时多有来往,这点小事表舅也是乐于帮忙的。九分,为了这曲曲九分,得再搭上一年的辛苦了,孩子无可选择地同意再苦读一年,再拼一把。此后的日子里,老迪又经过了一段前所未有的沮丧与低落。眼见儿子出人意料的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一进家门,高高兴兴和家人打过了招呼,不是回自己房间看书学习,就是到琴房练习弹奏钢琴。几乎对客厅里的三十四英寸的大彩电视而不见。晚上总是睡得很迟,除了吃饭,学习、睡觉、练琴、去学校统统不必老迪提醒,十分地主动、自觉。与此同时,儿 子脸上也总是流露出一种叫人陌生的表情来,平静、沉着而又充满自信。老迪观察了很久,见儿子不露声色,依然如故,这才稍稍放心了一些。一天,老迪来找我,一脸掩饰不住的兴奋,神秘兮兮地凑到了我跟前,贴着耳朵,带着不无得意的神情和口气,对我说道 :“小牧长大了”,就这五个字,再也没了。半年多了,老迪主动找我说话,这还是第一回。也是,孩子尽管已满十八了,可毕竟还是孩子,前两年的学习虽说也过得去,却因一路走来一帆风顺,并没遇到过挫折,对事态发展没有足够的估计,觉得高考不就是考个试嘛,没啥大不了,因了这种观点,也不过稍稍比以往加了一些努力而已,其自身潜力只发挥了不到七成,觉得在班里也算得上中等水平了,自己又是考艺术专业,文化课要求并不高,过关肯定没多大问题的。考完之后的估分也没出预料,虽没说出口,心里还觉得没出问题, 这回总算过关了,这样给自己暗示加油。经过了这次的重大挫折,孩子这才有了一个对人生前途冷静思索与斟酌的机会。夜深人静,小牧独自躺在 床上很久了,却毫无睡意。向来开朗乐观的孩子,心情异常沉重,像有一块大石头压在了胸口,十分憋闷,似乎喘气都很困难。此时的大脑却非常清晰,思索的触角慢慢地彭胀起来,好像已从大脑延伸到了四周的黑暗中,上下盘旋、左右游移着,似乎把自己也带向了漆黑一片、茫无边际的太空,漫无目的,在随意漂滑着。恍恍惚惚之间,一个极其现实的问题却总在眼前飘忽不定,反复闪现着。再这样混下去,什么未来,什么理想全然会在 一念之间不复存在了,没有自我价值、也没有在社会上打拼的资本,最好也就是再混上两年大专,去老爸朋友的建筑工地上打发岁月了。小牧简直不敢再想象后面的结局了。就这样,小牧想了很多很多,这对在不知不觉中已进入成人行列的小牧无疑是第一次。他生疏而又艰难地运用大人的方式,对自己过去一段的思想、观点和行为进行回顾和反思。从来不知困难与烦恼的小牧,真正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惑之中,第一次直接面对如此严酷而现实的问题 ;也是小牧第一次如此深入、如此系统、如此完整地对一件大事做出抉择。他按照自己的思路和节奏,不紧不慢,逐步梳理着各种 头绪,权衡着利弊,然后冷静地判断,理智地做着各种决定。慢慢地,自己人生的目标、失利的原因、此后的打算,等等,都在脑子里有了非常清楚的定位。至此,小牧反而感觉浑身通泰,异常轻松了,这才有了些许睡意。此时已是次日清晨,在透过后面阳台和窗户,泻入房间里的一洒晨曦中,思索了一夜的小牧,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2008年8月惠远街

 

 

编辑:周健(老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