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京剧界一般都以老生、旦角为主组班子,武生挑大梁,最出名的属杨小楼。李万春组建永春社时,北方只有他和杨小楼两个武生戏班。1937年杨小楼去世永胜社解散,次年李少春来北平搭起群庆社,京城又有了两个武生戏班。
说起来李万春还是李少春的姐夫,小舅子刚到北京时,李万春特地设宴为他接风洗尘。可过了不久,两个人的关系却因为戏路子相近,演出时争抢观众互别苗头而出现紧张,这就是当时流传较广的菊坛大事——“二李之争”。
李少春也是京剧世家,小时候父亲请著名京剧老师陈秀华和丁永利,分别教老生和武生。一般练功是先吊嗓子,后练武功。李柱春却让儿子先练武功再吊嗓子,从小奠定了坚实功底,可以用先武后文的唱法,比一般演员高出一截。
1938年10月7日,李少春在西长安街新新戏院举行首场演出,挂出了《两将军》和《击鼓骂曹》,这文武双出在北平还是首遭,顿时轰动。第二期贴出《水帘洞》,虽然在猴戏表演上不如李万春,但武功动作却比姐夫敏捷利落,观众很是爱看。
李万春和李少春都是少壮派,又都能演猴戏,较劲儿越来越明朗,二人开始减少来往。僵持了三四年,发现总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毕竟是亲戚,不能让外人看笑话。两个人都有心言归于好,促成他们握手言和的是小小的回力球。
这是一种在三面都是墙壁的球场里掷、接球运动,围墙漆成绿色,没有墙的一侧安装防护网,观众在网外看比赛。回力球为硬胶实心,外裹羊皮,直径5厘米。球拍用柳条或芦苇制成船形勺子,勺柄缝有皮手套。
进场后戴上手套,用皮带在手腕部扎紧。比赛分单、双或三人一组,发球后球必须落在前墙规定区域,对方要在球二次落地前接住,掷向前墙使球弹回。这样循环,直到一方失误或球落界外,即失一分。先得四分为胜,13局决胜负。
当时仅上海和天津有回力球场,李万春在北平选中了演戏的庆乐园自己建。庆乐园后院堆着布景和道具,他把这些搬走整理出场子,便打起回力球来。回力球场吸引了很多人,李少春也想玩儿,姐夫当然欢迎,于是二人一拍即合。
有人建议:为什么不合作演出一次,把和好公诸社会呢?他们于是贴出《群英会.借东风.华容道》、大轴《铁公鸡》。《群英会》李少春演诸葛亮,李万春先扮鲁肃,后演关公。《铁公鸡》中李万春扮张嘉祥,李少春演向荣。观众对两人由争而和表示欣慰。
抗战胜利后李万春曾短暂入监,出来后,李少春在前门外华乐园安排了一场合作戏,第一出《战长沙》,李万春演关公,李少春扮黄忠,袁世海饰魏延。第二出是大轴戏《铁公鸡》,李万春唱向荣,李少春演张嘉祥,袁世海扮铁金翅。
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成立了从中央到地方主管指导戏曲改革工作的专门机构,如文化部戏曲改进局,戏曲改进委员会,中国戏曲研究院等。1950年11月27日,文化部召开全国戏曲工作会议,鼓励戏曲自由竞赛,讨论如何使旧戏曲变成鼓舞人民的新戏曲。
1951年5月5日,根据“百花齐放,推陈出新”方针,周总理明确指出,戏曲改革的重点是:“改戏、改人、改制”。改戏是指清除戏曲舞台上旧的有害因素;改人是帮助艺人改造思想,提高政治觉悟和文化业务水平;改制是改革旧戏班社里的不合理制度。
李万春解散了戏班,和李盛藻一起组建首都实验京剧团,排演了京剧《廉吏风》,获得了好评。后来李万春担任了北京京剧一团团长,常年参加演出。剧目有改编的《武松打虎》、《火并王伦》、《九江口》、《闹天宫》等。1959年,他随团调到内蒙古。
1965年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受批,李万春成了反动艺术权威、戏霸,演戏权利被剥夺。李万春想,不让我演戏,怕有损英雄人物形象,演坏人行不?请求扮演《智取威虎山》里的坐山雕,没有允许。又请求演《平原作战》里穿场的日本兵,也不行!演小特务、狗腿子呢?还是不行。
你是黑帮,又有名气,上台做几个动作,台下一片叫好,就把整个戏给破坏了,不行不行!不仅不能登台,连教戏资格也被取消。剧团里几个年轻人想学《林冲夜奔》,李万春想,样板戏里的开打也离不了老戏的基础,就同意了。没想到又被扣上“反动文艺回潮”的帽子。
成天闷在家中憋得不行,他就小声哼哼老戏里武生的唱腔。可在那个年月,他连小声哼唱的权利也没有,被人听见后,又遭到多次批斗,说是绝不允许资本主义戏霸复辟!李万春苦闷到了极点。
粉碎“四人帮”后,李万春恢复了一级演员待遇。虽然年纪大了,又长达10年没演戏,但是他克服困难,很快就在舞台上和观众见面了。武功难度比较大的猴戏也照样演出。像《闹天宫》、《剑峰山》、《武松打虎》、《霸王别姬》、《古城会》、《独木关》和《廉吏风》等等。
李万春对培养京剧人才很注意,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培养人上。他告诉青年人,不要以为武戏打得满台烟尘才算好,有情节的戏好演,能保着演员,这叫“戏保人”,水平差点也能将就过。凭演、唱、做来塑造人物的戏就难了,要看演员的真功夫,这叫“人保戏”。
年轻时会功夫,能翻能打能摔就行,年纪大了怎么办?如果想成功地刻画人物,就必须对剧本、对戏中人有深入了解和体会。即使这场戏做到了,那场戏又是另外一种情况,还要重新体会、摸索,否则千篇一律,就没味儿了。
他和毕谷云义演《平贵别窑》时,李万春说:我们觉得从唱词到表演,从扮相到舞台调度,都应该做些改动。过去听戏大都有闲,拿听戏消磨时间,消遣解闷儿。现在大家都忙,对戏的要求是简洁明了,不喜欢一件事说来说去。
薛平贵降伏了红鬃烈马,受封后军督府,又被王允陷害,贬为马前先行。这事儿薛平贵出场念白里有了,唱词重复一遍,见了王宝钏再来一回,让人絮烦。京剧界有个说法叫“十戏九不同”,实际上应该“是戏就不同”。
每个戏都有本身的特点,情节不能雷同,剧中人的穿着打扮、唱腔、做派,连武打的路数,也要有所区别。过去薛平贵带夫子盔,穿白靠,和赵云一模一样。可赵云是上将,薛才是个小小的先行官,不一定戴夫子盔。
我改为戴扎巾,加小额子,插慈姑叶,用黑绒球,既表现他少年英俊,还表示他自身贫寒,保持朴素。薛平贵出场后不用“起霸”,起霸是大将临阵整顿装束的举止,薛平贵是在出征前抽空向新婚妻子辞行,没必要做这个动作。
传统的演法,薛平贵起霸时不带宝剑,起霸完向上场门侧幕去挂,这样既麻烦又于理不合。我改为幕内唱导板,然后佩剑持鞭上场,表示已经骑在马上赶路,过去慢腾腾地唱原版也改为唱流水。
《平贵别窑》是这出戏里的动人情节,我把起霸变换着用在“马趟子”里,给它定名为“马上霸”。这是借鉴了《千金记》里楚霸王项羽的“起霸”,动作由《麒麟阁》里秦琼、《状元印》里常玉春“边挂子”动作而来。
“马上霸”与一般起霸的区别,是不起云手,不走退步,不过分做整顿盔铠的动作。说明薛平贵心情急切去寒窑辞行,及至要见新婚妻子时,也会想到把衣装理得整齐些。出发前来不及,这些动作就在骑马行路中做了。
传统场上表现窑门是用椅子,《汾河湾》、《武家坡》和《评雪辩踪》里都这样。这出戏里演员在那儿没什么动作,省去椅子一来净化舞台,二来给演员留下充足的地方,王宝钏出窑的蹲身抖袖幅度可以大,薛平贵进窑能发挥技巧。
传统演法薛平贵唱完“叫声三姐快开门”,等王宝钏上场。其实这出戏王宝钏唱、做都多,也应该是主角。我就在叫门之后进入侧幕,把整个舞台留给王宝钏。王宝钏与薛平贵见面应抱头痛哭,可寒窑在道边常有行人,虽是夫妻也不宜。就改为王宝钏悲痛欲哭,薛平贵先四看,再以手势止之,然后进窑痛哭。
薛平贵降了红鬃烈马封为后军督府,王宝钏说“待我谢天谢地”。薛平贵接着“慢谢天地,其中有变。”随之把王允如何陷害的事和盘托出。这样太直接缺乏铺垫。从情理上讲,薛平贵当着新婚之妻责怪岳父,似乎也不太适宜。
改为“慢谢天地”之后有个停顿,本要说其中有变,可是又想:到底说不说?最后决定还是说。这时再讲:其中有变。把脸上的戏和表示思虑的过程,与这个小停顿配合起来。
薛平贵用欲言又止的神情和语气,最后下了决心说明白。有这么个跌宕起伏,戏能够得到深化。由于省去了前进报家门的一段念白,薛平贵在这儿跟王宝钏是头一回说投军、受封、遭贬的过程,观众听起来新鲜,有助于加强戏剧性。
由于中军催行,夫妻出窑,薛平贵要走,王宝钏不舍。传统演法用彼此相拉处理。我觉得不如薛平贵在前,王宝钏在后,相追着走圆场效果强烈。这样还便于发挥武生、旦角的圆场技巧,显示脚底的功夫,突出京剧的舞蹈艺术。
原本薛平贵唱词是:“你苦苦拉我为何来?”王宝钏拉薛平贵腰里的巾子,象征扯袍襟。薛平贵抽出宝剑,割断袍襟,随着踢妻子一脚,王宝钏坐屁股墩。薛平贵这一脚也未免太狠了,于是改成“我若误之即灾祸来!”
动作改为急切之中,薛平贵抽宝剑割袍襟,王宝钏由于紧拉不放而跌倒。取消了原来的一脚,看起来舒服多了。我们也把旧演法中王宝钏称薛平贵为“儿父”的词去掉,一律用“薛郎”,并把送别时的唱词稍微精炼。
1983年5月,李万春和夫人李砚秀、女儿李莘华到香港探亲,台湾的二弟妹、五弟环春夫妇也赶来,分别35年的亲人终于见面了。李万春亲自去机场迎接,环春一下飞机,老远就认出了大哥,兄弟俩紧紧抱在一起,老泪纵横。
李桐春、李环春都跟大哥学过戏,特别是二弟桐春,李万春要求极严。在家里叫大哥,在外面是要叫师父的。每逢在台湾演出,弟弟总要在戏报和请柬上标出“京剧表演艺术家李万春之弟”字样。兄弟相聚期间,几乎都在说戏和交流心得体会。
李万春认真看了二弟的《单刀会》、《独木关》和五弟的《打店》、《探庄》录像,谈了自己的意见。帮五弟加工了《夜奔》、《拿高登》、《挑滑车》和《打店》。李万春说,能给弟弟多说一点,能把这些年演戏的体会介绍给他们,是我应当尽的责任。
2024年3月1日于北京
编辑:岁月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