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难忘大通铺

编者的话:

  “大通铺”不一定是铁道兵所独有,但当过铁道兵的人,大概都或多或少留下一些回忆。我是1978年底当铁道兵,在自然环境相对比较好的山西黄土高原修铁路,还睡过“大通铺”。现在的人可能对这个名词都感觉陌生,但到城市、边远地区的基建工地民工住处,还能见到“大通铺”。肖春连1962年入伍,1978年转业,大多数年月在基层住“大通铺”,因此对“大通铺”深怀感情,记忆中的点点滴滴,不夸张,不渲染,却能打动人心。比如学兵连战士梦中喊“妈,我饿了。”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唤老婆的名字“桂芝、桂芝”。修建成昆铁路,在坟地支起帐篷,战士晚上梦见鬼,他就在“鬼床”睡了几年……这些,都是想象不出来的生活细节,增加了作品的生动性,也让人过目难忘,长留记忆中。

  

                                                                肖春连

  我当兵那些年从来没住过一天正规营房,铁道兵部队住帐篷、茅草房、土坯房和铁架活动房,睡的是大通铺。

  我们铁道兵的工作性质就是志在四方、四海为家,哪里需要到哪里去,祖国处处是我家。今天隧道打通了,大桥架好了,上级一声令下,明天我们打起背包就出发。

  我们每到一地,先支起帐篷,然后用大锤将六根七八十公分长的木桩砸进室内地面内,在两排木桩上面分别架起2根10多米长的横木,然后在横木上铺上10多张2米长、80多公分宽的床板,就成大通铺了,上面可睡十多个人。

  我有生以来曾睡过50多人在一起的大通铺,至今想起来都难以忘怀。那是1963年正月,我入伍第一天就睡在北京丰台区云岗铁道兵后勤基地的一间大仓库里。当时我们房山兵一个新兵排统一睡在一张大通铺上。排长周光林就睡在靠墙边第一张床上。我们这些从农村来的孩子,昨天还跟父母挤在一条炕上。今天就睡在大通铺上,一切都感到很新奇。由于当天从房山到云岗徒步行军一天,已疲惫不堪,熄灯后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我睡到后半夜起床到外面小便回来后,黑灯瞎火找不到我的床位,到处摸索,找了好长时间才找到。我躺在床上眯着眼似睡非睡,就听见有好几个人打呼噜,有人吧唧嘴,还有人放屁,还有人小声嘟囔着:“妈,我饿了。”也难怪,昨天我们这些人还在家忍饥挨饿,今天在部队虽然吃饱饭了,但仍心有余悸,在梦中还念念不忘想吃饭。此时我正想入睡时,便听到我东面床上有人小声啼哭。周排长被惊醒后,没敢开灯,怕惊醒大家。他循着哭声用电筒一照,发现新兵晋显会坐在床上哭。排长走上前去,小声问他哭的原因,他说:“我想我妈了。”天快亮时我做了一场噩梦,梦中有坏人紧紧地从身后搂着我,勒的我胸口喘不过气来,耳旁还听见不断地叫着“桂芝,桂芝”的声音。我使出全身力气猛力挣扎,被惊醒后,才发现是我身旁的新兵张林双手搂着我不断地喊他老婆桂芝的名字,把我气得使劲一把将他推开:“谁是你的桂芝,你想老婆想疯了。”

  新兵睡大通铺最怕紧急集合。训练半个月后,一天晚上突然紧急集合,不准开灯,不准讲话,不准打电筒。大家都急起来了,有的在大通铺上把旁边人的裤子穿错了;有的拿别人的背包带打背包;有的穿错了鞋,把别人右脚上的鞋穿在自己的左脚上;有的人把裤子穿反了;还有的人找不到裤子,在班长紧急的催促下,穿着短裤抱着被子就跑出来集合了,总之洋相百出。凡是当过铁道兵睡过大通铺的人,这种经历大家都有过。

  1964年秋天,毛主席“成昆线要快修”的一声令下,我们日夜兼程从北京开赴了成昆线。一到四川省夹江县吴场大桥工地,我带领一班四川新兵把半山坡上长满灌木的野坟头用铁锹铲平,就在坟场上支起了帐篷,在帐篷内打上两排共12根面对面的木桩,中间留走道,在木桩上钉4棵去掉树杈一样长的树干,然后将床板往上一铺,面对面的12个人大通铺就支好了。按照部队规定,我睡上首第一张床,副班长睡对面最后一张床。睡到第三天时,四川新兵小胖他非要调换床位,他说夜间做噩梦总是遇见鬼,他知道他的床下面就是坟墓。我动员全班战士谁愿跟他换下床位,没有人作声。这时我只好让小胖到我那张床上去睡,我到小胖那张“鬼床”上去睡。为了安抚大家,我带将我那支铁把冲锋枪从枪架上取下来放到我的枕头底下,告诉大家枪是避邪的。就这样,我在那张“鬼床”上一直睡到大桥建成。

  部队在西昌打礼州青山隧道时,我们班就住在一间铁皮房顶、四周围着竹笆泥墙的铁架子活动房里。室内是双层大通铺,上面睡6个人,下面也睡6个人,我和副班长睡下面床两头。冬天大通铺大家挤在一起取暖还好些。可是一到夏天,日子就难熬了。你想,10多个大小伙子,正是青春焕发时期,个个浑身都散发着难闻的汗臭味。特别是从外班调进我班的四川兵陈某某是腋臭,从他腋下散发出那种气体比大葱还难闻。夜晚睡觉时谁都不肯靠他睡。我只好把他安排到我身边睡。我想办法将泥笆墙挖个拳头大的洞,每天睡觉时,我就将嘴对着洞口呼吸外边新鲜空气。

  我睡大通铺能及时发现每个战士的思想活动。经常遇到有的战士收到家里的来信后造成了思想包袱,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发现后就及时找这些战士谈心,帮他们解除思想包袱。有些战士父母病危我就及时向上级汇报,帮他们申请回家探望。

  连队大通铺最怕检查卫生。连队每月进行一次内务卫生大检查时,是我这个班长最畏难的事。检查组进门后首先看床铺,他们一看床单上污染着大小不同的“地图”时,说没洗干净就直接扣分。我们班是隧道掘进班,天天打风抢(风钻)震动下身,晚上“跑马”是避免不了的,连里每次检查卫生都是倒数第一。后来我就用自己的津贴费从商店给全班每个战士买了两米白布,按部队战士床单的标准尺寸做成了与部队一模一样的白床单。

  从此以后,连队每次检查卫生时,我就让大家换上崭新的床单,检查组一看铺面清洁的白床单和床上叠成有棱有角的豆腐块形状的被子时,二话没说就给了高分。他们一看我们班还搞了被子一条线,挎包一条线,水壶一条线,牙缸牙刷一条线,床下鞋架上的鞋子一条线,床边上腰带一条线,脸盆架上脸盆一条线,毛巾一条线,蚊帐一条线,小板凳一条线,枪架上的步枪、冲锋枪不但摆列整齐还擦得锃光瓦亮。卫生检查结束后,我们班被树为连队卫生标兵,营长知道后,他来到我们班,看了我发明的卫生标准十条线后,还特意表扬了我们班整洁卫生的大通铺,他还让全营各连到我们班来参观。

  大通铺不但是我们铁道兵连队战士享用的特殊“待遇”,来队家属也同样享受睡大通铺的“待遇”。连队在山沟打隧道架大桥,找不到一块立足之地,都是在半山坡上用炸药炸出来一小块平地做营房用地,家属来了没地方住也是个难题。后来各个连队想办法在开阔的半山坡上盖上一幢长条筒子房,用几根十多米长的树干,用扒钉连结起来做床板横架,钉在木桩上,在横条木上铺满几十张床板,形成一条大通铺。再将大通铺用芦席隔成每间不超三米宽的小格子,每间房里只能放一张小饭桌和两三把椅子。为防火灾,连队规定不准在房内生火做饭,只能到伙房打饭吃。

  大通铺每到晚饭后可热闹了,有同乡战友来看望老乡的,也有聊家常打听自己父母生活状况的,从全国各地来探亲的家属操着南腔北调不同的口音,讲着不同地域的方言,使这间大通铺变成了欢乐的大舞台。

  连队熄灯号吹过后,营房里鸦雀无声,静悄悄的,唯独大通铺房间里一对对夫妻还甜蜜地说着悦耳的悄悄话,也有小夫妻打情骂悄声。偶尔还从隔墙的席缝中还传出一两声“嘿咻”声。此时不知从哪个房间里传出一声童音的哀求声:“爸爸,你不要压在妈妈身上。”这一声非同小可的童声,霎时引起大通铺里一片哄堂大笑。第二天,这些家属聚在一起,还结合昨天晚上发生的笑话,兴高采烈地互相提醒对方:“等孩子睡着了,再办那事。”说完后,想想又笑了个没完。

  我每当跟老婆提起铁道兵大通铺的故事时,老婆总是一肚怨气,她说他的同事到部队去探亲都是住正规营房,星期天和丈夫带着孩子一起在大城市逛街、逛公园真令我羡慕。我嫁给你们铁道兵算倒八辈子霉了,在山沟里,我跟你住帐篷和茅草房,睡大通铺。我怀着内疚的心情,安慰她说:军功章里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1978年从部队转业后,至今我还常回味连队大通铺的日子。我非常想念那些共同睡过大通铺的战友,但遗憾的是,有很多战友已不在人世了,想起他们我就非常难过,泪流不止,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跟他们睡大通铺的日子。

  肖春连:1942年6月出生于北京房山,1962年12月入伍在铁道兵第10师49团,先后任文书、班长、排长、指导员、宣传干事,参加成昆、襄渝、青藏等重要铁路干线建设。1978年8月转业到妻子所在地江苏靖江县,担任县军转办主任、机关管理局局长。热爱写作,在报刊发表文艺作品数十万字。

  编辑:岁月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