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语心情梦已阑
纳兰公子的悼亡词最是情真意切,其间感伤幽艳哀断,令人痛彻肺腑。这也正是“家家争唱纳兰词”的缘由所在。
我自知才疏学浅不懂诗词,没有能力解读如此高雅之作,很难成其为知音。所以,从不去为悲所悲,为伤所伤。只是读到之后为词中那微妙的、令人神思想象的意境所叫绝,最欣赏的就是那极具文学色彩和无限牵情的感染力。
欲语心情梦已阑,这样的词句真是太美了。在辛弃疾《南乡子·舟中记梦》一词中有:“别后两眉尖,欲说还休梦已阑”之句。纳兰化“还休”为“心情”之后,虽然同是记梦,但其意向所指更觉得具体和确切。试想,任何人读到这样含蓄、深婉的词句,都会去猜想:这欲语,是要说些什么?左右心情,又难以开口的又是为何?为什么连一个梦都做不圆?等等。
这其中,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一种失去后绵邈宛然的相思。
其实,人生有多少事、多少情绪是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而等你想去说明白的时候,已经没有机会了。从古到今,许多文学作品都运用这种手法去造就一番意境。实际上,人确实总是在珍惜与忽略、得到与失去之间不断地辗转。
欲语心情梦已阑,这里的“欲语”,是失去后,在梦境中的欲语,应该是一种追思,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这梦如能做圆也成为了一种奢望;还有,人在生时两性仰慕,只是要表白的那句话,欲语难出口,临终前才道出,真情到许诺来生,虽然过于虚幻,但总算结束了一生的折磨和悔憾;更有,现实生活中顾虑的欲语,那是爱到情深,太过珍惜,太过神圣,心中始终存在一份幸福的幻想,唯巩一但说破会产生不如不说的后果,到那时连思念的梦幻也惊没了。
这后者的欲语最是微妙,最是让人牵情。那份爱恋,表面看,似有似无,而心中仍存想象:但愿君心似我心。这起码不是梦中的虚空,不是无稽的许诺,总是有一丝希望的可能。即使虚化,不能如愿,哪怕是破了碎了,也是爱过的,仍不失为一种残缺之美,永留心间,铭刻五内,成为自己美好回忆的珍藏。
正如几米说的那样:“有时候你不懂,一个建议你离开的人,可能是最爱你的。一个希望你放弃的人,可能是最关心你的。一个渴求不再联系的人,可能是最挂念你的。一个默默离开你的人,可能是最舍不得你的。”
“欲语”,也可以说是一种暗恋。人间多少事都在不言中。金岳霖暗恋林徽因,一生逐林而居,她走到那里,他就跟到那里。他细心地收藏起她的一切,甚至包括她扔掉的纸条。这份隐忍的爱情,爱如青花,他一定是欲语而不语,他顾虑一旦碎了,还不如远远地看着。
许多事物,太过圆满了反而不美。最美好的,是个人内心感悟的那份享受。这往往也是高雅与低俗的区分之处。就像绘画和书法一样,都要有留白。就连维纳斯雕刻,讲究的也是一个残缺之美。她之所以被称之为断臂女神,并不在于雕刻的线条所显现的女性如何丰腴典雅,而是在于雕刻的巨大魅力以及高度的审美意境。想后人,多有对女神断臂的猜想,以及复原的企图,真是太肤浅、太幼稚了。岂不知那断臂之由,正是她的高洁之处。她宁可隐去双臂,也不愿意去接受、去迎合、去拥抱那些轻浮的俗人。就如神话作品中的观音,每每出现,都是在云端,令人敬畏,可望而不可及。
读一首好词真是一种享受。欲语心情梦已阑,那一番意境,传神而生动,能把人带入了一个曼妙的想象空间。三百多年过去了,今天读起来仍是回味无穷。有评家指出:“纳兰公子是盛世悲音者”。其实,更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他的情思超越了时空的狭隘。
编辑:开门见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