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雪山铁九连”指导员张开平
这篇文章追忆“雪山铁九连”指导员张开平，作者汉风是“雪山铁九连”的连长张延堂的女婿。
铁道兵授予英雄集体称号的单位12个，“雪山铁九连”是1964年铁道兵首次授予荣誉集体称号的2个单位之一：铁道兵四师土方机械连完成上海虹桥国际机场扩建工程，被授予“红专机械连”光荣称号;铁道兵五师二十四团修建中尼公路，其中九连被授予“雪山铁九连”光荣称号。
在铁道兵授予的12个和中央军委、志愿军总部授予的4个英雄集体称号单位中，“雪山铁九连”的知名度很高，我想主要有以下原因。
一、雪域高原修建公路的艰苦卓绝，铁道兵不怕牺牲、挑战极限创造了英雄传奇。
二、文艺与新闻的传播效应。画家黄嘉善创作的国画《雪山铁九连》被美术馆收藏;《解放军报》等媒体广为宣传;取裁于中尼公路的歌曲《金珠玛米亚古都》，马季、唐杰忠表演的相声《高原彩虹》成为经典流传。
三、中央领导关怀。“雪山铁九连”调入北京修建地铁，后被整编为基建工程兵。1980年元旦，时任中共中央主席、军委主席华国峰视察“雪山铁九连”，并题词鼓励指战员。
四、追述“雪山铁九连”的作品多。近几年我读过林建军、王力杰、“雪山铁九连”连长张延堂、张延堂的爱人孙玉芳等人撰写的有关“雪山铁九连”的文章，以及由基建工程兵改编的北京城建集团创作演出的舞蹈《雪山铁九连》。
汉风是“铁二代”，刚刚退休的一位领导干部，也是作家，创作的电影在国内外上映并获奖。这篇文章追记老英雄张开平的生平事迹，寻找、采访张老的过程曲折亦有“天意”，相见时像久别的亲人，细节中蕴含铁道兵战友之间以及“铁二代”对父辈的深情，更有作家对艰苦创业的前辈与民族、国家的一片拳拳之心，真诚、质朴的文字感人至深。
期待有更多、更好的佳作，再现“雪山铁九连”的英雄事迹与铁道兵的不朽业绩、精神。
铁道兵“雪山铁九连”指导员张开平
汉风
今年6月15日上午，我收到父辈战友张开平女儿的微信“我父亲昨晚走了。”原铁道兵第5师第24团“雪山铁九连”指导员张开平于2023年6月14日19时22分,因病医治无效,在北京301医院逝世,享年92岁。
我一下愣住了，怎么会呢?去年8月我刚采访过张开平老英雄，他那山东大汉刚毅的面孔，爽朗的笑声，不时在我眼前闪现……
张开平原铁道兵第5师第24团“雪山铁九连”指导员。去年8月26日，为考证“雪山铁九连”史料，我去采访已91岁高龄的张开平老英雄。他和我岳父时任“雪山铁九连”连长张延堂，于1962年至1965年率铁道兵第5师第 24团九连在西藏雪域高原修建中尼国际公路，荣获铁道兵党委授予“雪山铁九连”称号。
张开平，山东泰安人，1931年出生，1947年参加革命，参加了解放战争、抗美援朝。先后在铁道兵1师、第5师司令部任机要参谋、助理员;铁道兵第5师24团、铁道兵12师56团先后任连指导员、保卫股股长。1962年随部队自云南进藏，修建中尼公路，曾任24团“雪山铁九连”指导员。1967年6月始，先后任铁道兵14师69团2营副教导员、3营教导员、团政治处副主任。1978年9月转业，任河南新乡铁路公安处政治处副主任、公安分局纪检副组长，新乡公安段调研员，1992年2月离休。
我为找张开平这位老英雄，还真费了一番功夫。2021年，在纪念建党百年，配合岳母整理已故岳父张延堂留下的影集时，有一张照片是1964年“雪山铁九连”连部同志在聂拉木樟木大峡谷合影。照片背面标注：“中尼公路第三期，连部一伙人，傅培敏拍照。”照片上，除了时任九连连长张延堂外，连部其他战友都不知是谁。
“雪山铁九连”指导员张开平(前排左二)、连长张延堂(前排左三)。
在原铁道兵报社梅主任发的“雪山铁九连”事迹材料中，我又发现了这张照片。使我对“雪山铁九连”，对张开平老英雄有了更多的了解。为了表彰铁道兵第5师第24团九连特别能吃苦，战胜各种困难，克服种种对施工不利因素提前完成施工任务。在1964年铁道兵四好连队、五好战士代表会议上，铁道兵党委授予九连铁道兵四好连队标兵“雪山铁九连”光荣称号，授奖旗一面，并记集体二等功。1964年8月，解放军报一版头条发表通讯《雪山铁九连》，报道“雪山铁九连”在海拔5000米的雪山高原上，战胜空气稀薄，供应困难，工程艰险，征服高原暴风雪，悬崖绝壁见硬功，苦战劈开回头湾，修建中尼公路的英雄事迹。文中特别提到，“雪山铁九连”指导员张开平，团结带领共产党员和广大指战员翻越雪山、穿越原始森林背运连队给养、胜利完成修路任务。“在雪崩滚石地段，他们便运用战斗中通过封锁线的战术动作，分组跃进。前后各有一个干部监视险情，一声令下，小组负重飞跃前进，到安全地带集结再走。指导员张开平和许多班长、党团员更是加倍辛苦。他们常常把自己的东西背过去，又返回来接应新战士。每次背运物资都是一场紧张的战斗，锻炼了战士们战胜艰险的顽强意志。”我在铁道兵博物馆看到了这张宣传“雪山铁九连”事迹的报纸。
“雪山铁九连”张开平这位老英雄在哪里?我急于想找到这位老前辈。我推算了一下年龄，他已是九十多岁高龄了。为了找到张开平老英雄，几番周折，最后我遇到了热心人，河南郑州铁路局老干处周老师不厌其烦，帮我多方联系，终于找到张开平老英雄北京女儿文红的电话。周老师不告诉自己的姓名，说是为老同志服务应该做的，让我很感动。没想到，我与张开平女儿文红家就隔着一条街。张开平老英雄和老伴均已高龄，一般是不会客了。特别是在疫情管控期间。但他听说是老战友张延堂的孩子来，很高兴见我。
我拜访张开平老英雄，一进屋，躺在床上的张老起身坐了起来，就像久别的亲人。他说，“没想到，老战友张延堂的孩子来看我。我要知道，我们两家住得这么近，我肯定要和你爸见面。我们在九连配合得很好。没想到他走了。老人坐在床上，两眼炯炯有神，说话声音洪亮，一点不像90多岁的人。80多岁的老伴也坐在一旁。两个女儿陪伴老人身边，帮助我采访。
“雪山铁九连”攀登绝壁上的木梯和软梯进入施工现场。
张开平老英雄拿着老战友张延堂留下的两人与连部同志的合影照片，久久未语，沉浸在铁道兵西藏修中尼公路的岁月。张老说，在西藏聂拉木喜马拉雅山大峡谷修路很艰苦，住的是帐篷，睡的铺下，还流着从雪山上下来的水。铁道兵5师24团是用铁锤钢钎在悬崖峭壁上修路。为了修建这条路，铁道兵牺牲了48名官兵。九连多次面临危险，一次巨石滚落山下，他被通讯员推开，才庆幸生还。有一次面临塌方险情，他建议必须加固，冒着可能会耽误工期，被送上军事法庭的压力，才挽救了众多战士的生命。当问到九连为什么被授予“雪山铁九连”称号时，张开平老英雄回答的很简单：“我们就是认真修路啊!九连打的炮眼深，不放炸药放在表面的狗皮膏药炮。”他说，“我和张延堂搭班子好的跟一个人。我是后到九连的，张连长对我很照顾，不让我去危险的地方。”老人最欣慰的是，“九连在西藏施工五年没牺牲一个战友。”
张开平老英雄告诉我，1962年在修建中尼公路时，九连作为参战部队还参加了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任务就是在战场上修急造公路。铁道兵史料记载，我军为在总攻发起时形成对敌的火力优势，需要抢建一条中印边界错那至达旺前沿的70多公里急造公路。根据周恩来总理指示，总参谋部决于10月25日电令铁道兵抽调正在西藏参加修建中尼公路的铁道兵第5师第24团两个营前往执行此项任务。据此，该团3营于10月26日由驻地出发，10月 30日到达错那地区;2营于10月30日由驻地出发，11月7日到达东山地区。
“雪山铁九连”在西藏聂拉木大峡谷合影。
在喜马拉雅山的山脊上抢修这条急造公路异常艰辛。这一地区山高谷深，地势险要，与敌人就隔一条达旺河。九连排长张池昌就是在错挪县弥山口牺牲在敌人的炮火下。九连随三营拼力苦干，不畏艰难，昼夜连续作业修路。只用了两个星期就完成急造公路任务。而在战前，印军认为，要在喜马拉雅山修好这条路，最少要两个月。有了急造公路，我军及时把122榴弹炮拉上了藏南的险峻山地，对保证我军夺取第2次对印自卫反击作战的胜利起了重要作用。西藏军区领导在战后总结时讲，“这次自卫反击战的胜利与铁道兵同志们及时抢修战区公路是分不开的。”张开平老英雄高兴地告诉我，战后，他代表铁5师24团，作为参战部队代表，受邀参加了在拉萨举行的庆功大会，并在主席台就坐。其间，还与时任全国政协副主席、西藏自治区筹备委员会副主任的阿沛阿旺晋美中将亲切交谈。1965年铁道兵文工团去中尼公路慰问部队时，专门创作了鼓曲联唱《歌唱“雪山铁九连”》。
1965年中尼公路竣工后，张开平调任团里任职。张延堂率九连进北京参加修建地铁。自此两位老战友分别，一晃就是半个世纪多。我告诉张开平老英雄，1966年“雪山铁九连”进北京后，又为首都地铁1号线和城市建设做出了新的贡献。1980年元旦，时任中共中央主席华国锋及军委首长，在北京市领导陪同下专门来到北京市朝阳区郎家园基建工程兵9支队51大队9中队(原“雪山铁九连”)驻地，与干部战士一起欢度新年。时任九支队团长的张延堂专门向华主席做了汇报，并陪同看望部队。华主席称赞“雪山铁九连”说，“我看过你们的材料，这是一个有光荣历史的连队，现在负责的任务也很重!”张开平老英雄听到中央领导对“雪山铁九连”的评价后，高兴地开怀大笑。“没想到我和张延堂住这么近，要不我们一定会见面的。没想到他走这么早。”张开平老英雄不住地说。
采访完后，已至中午。张开平女儿们专门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午餐招待我。望着采访后疲倦的老人，我坚持要走。张开平老英雄说：“你是代表张延堂老战友来看我的，必须吃完饭饭再走。”一股暖流在我心中激荡。我和张开平老英雄，还有他的女儿们，就像一家人一样吃得有滋有味。我知道都是因为有铁道兵的情和缘在。
老人告诉我，生活很幸福。儿女们专门把他从河南接到北京养老。大女儿秋芬曾经是部队医院的护士长，他几次病重都是她的救护;二女儿文红原中国航天科工三院 8359 所高级经济师。在纪念建党百年，她参加征文创作的《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的诗歌获得好评，彰显了铁二代的红色传承。
张开平老英雄一生淡泊名利。女儿文红说，“爸爸原来级别和工资比较高，转业地方连降了两级，几次没有涨工资，也没有怨言。同时赡养着祖父、祖母、外祖母三位老人和四个子女，负担很重，也从来没有向组织张过口提要求，添任何麻烦。他总是怀念那些为国牺牲的战友们。尽管工资只有几千元，但他一直很知足。让爸爸写回忆录，他不写，说跟牺牲的同志比，自己啥也不算。他总是希望国家日益强盛，人民都过上好日子，教育儿女永远不要忘记过去，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
张开平老英雄挥笔书写“雪山铁九连”。
临走时，我请张开平老英雄写几个字。老人挥笔落纸给我写下了“雪山铁九连”几个大字。这是1964年九连被授予“雪山铁九连”光荣称号近六十年后，由九十多岁，当年“雪山铁九连”指导员张开平亲自书写，我心中热血起伏，感受到当年“雪山铁九连”的英雄气概。我和张开平老英雄约好，等着看我写的铁道兵电影。老人高兴地答应了。我是希望老英雄健康长寿，也是想借助铁道兵人的英雄气，为我的创作加持。这也是完成岳父张延堂生前想写没写成的遗愿。现在两位老人都走了让我心痛不已。
当年的铁道兵，现在最年轻的也都六十岁了。张开平老英雄离休后，以他坚强的生命力，同战争岁月和铁道兵生涯留下的疾病，同狂孽的新冠疫情战斗着，直到生命最后一刻。“父亲超级顽强，每次都能从医院凯旋回家，这次却再也不能突围了……”女儿文红沉痛地说。
6月16日上午，我去八宝山革命公墓参加张开平老英雄的告别仪式。郑州铁路局新乡公安处的领导，介绍了老人的生平事迹，称赞他“是光辉的一生,战斗的一生。”“使我们党失去了一位好党员、好同志、好战友。”“要学习他严谨认真的工作态度,艰苦朴素的生活作风,严于律己的崇高品德,英勇顽强的斗争精神。”
当年“雪山铁九连”的指导员张开平老英雄走了，他在天堂不会孤寂。那里有他很多牺牲的战友;也会见到老战友“雪山铁九连”连长张延堂……望着鲜花中张开平老英雄安详的面孔，我敬了个军礼，向父辈的战友，向铁道兵英雄连队“雪山铁九连”指导员，向为共和国奉献一生的张开平老英雄致敬。
1966年赴京前，“雪山铁九连”到樟木烈士公墓祭奠。
2021年北京城建集团军旅文化周演出舞蹈《雪山铁九连》剧照。
编辑：开门见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