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丝剥茧 厘清事实 还原真相
——我所知道的“熊汉俊事件”
2021年6月15日晚许,我已躺靠在床上观看电视。突然,手机铃声响了,我接听了一位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来电是一位女同志,对方作了自我介绍,由于我与她不认识,没有思想准备,她的自我介绍我基本没有听清。她告诉我,我的号码是北京关丽荣告诉她的,是为熊汉俊的事向我作了解调查。于是我就把我知道的情况对她讲了。电话打了近一个小时。为便于联系沟通,于是我加她为微信好友,才知道她叫王民立,网名是“无信不立”。第二天上午,就把我以前专门写“熊汉俊事件”的三篇文章,和其他两篇提到熊汉俊牺牲情况的文章发给她。并把我在2013年6月20日中午在嘉兴月河街酒吧一条街休息处采访赵锦坤、胡士良的录音及整理后的录音文字稿发给了她。但当时我还不太清楚,她为什么现在要向我了解熊汉俊事件的情况。6月18日上午,杭州余杭的金贤贵战友,转发给我北京林建军质问江英的文章《摁住!摁住!!摁住!!!》,我才清楚原来是6月10日晚,中央电视台一套播出全国大学生党史知识竞答第五场时,现场的点评嘉宾军事研究员江英同志,在点评中以“筑在桥墩里的烈士”为题,讲了所谓熊汉俊烈士被埋在大桥七号桥墩里的经过。由于现场有从全国二百多所大学里选拔出来的100位竞答选手,云中有1000名同步答题的大学生,电视上还显示有7000多位网络观众,当然应该还有数以万计的电视观众,这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影响,引起了广大铁道兵战友的愤慨。
因我没有收看这期节目,所以浑然无知。但听了王民立的来电,看了林建军的文章,觉得我有责任把我知道的事实真相,再一次向有关部门、向所有关心“熊汉俊事件”的人们讲清楚。
应该说,我是第一个质疑“熊汉俊事件”的人。我为此事前后作了两年的调查,最后确认熊汉俊是牺牲在成昆铁路禄丰段的黑井隧道里,与大桥根本无关。我根据调查结果,先后写了三篇专题文章:《弘扬铁道兵精神必须坚持实事求是》(下文中引用时简称《弘扬》)、《热血洒黑井 英魂昭日月》(下文中引用时简称《热血》)、《熊汉俊与七号墩事件》(下文中引用时简称《熊汉俊》),还在其他两篇文章中,简略地写了熊汉俊牺牲在黑井隧道的情况。
现在,我以时间为序,把我知道的熊汉俊牺牲真相,抽丝剥茧,厘清事实。
一,网上流传“熊汉俊事件”的根源
2009年6月底,我在《中国军网》上看到一篇由两位云南武警部队作者撰写的《武警云南总队某中队深山守桥三十年》(发表时间:2009年 6月 25日),报道的事情发生在黑井镇附近的成昆铁路某大桥。文章的第一个故事的小标题是:“向7号桥墩宣誓,那里面铸进了军人的灵魂”。
文章称:“为了修建大桥,在施工工程中,三十六名铁道兵战士被埋在了塌方的隧道里。在浇灌7号桥墩时,一位年仅19岁的铁道兵战士由于疲劳过度,不慎跌入了30米深的桥墩柱心里。无论当时的硬件设施还是医疗条件,都无法和现在相比,没有先进的救援设施,即使是救出了这个战士,山上没有路,也不能及时地把这个小战士送到医院进行救治。他的遗体没有取出来,于是在一位将军的主持下,全师官兵围在桥墩下,向这位战友敬了最后一个军礼,然后战友们满眼饱含泪水地用水泥将大桥紧紧地浇铸在了一起。”“每一次传统教育,武警二支队的官兵们都会举起右手面对7号桥墩庄严宣誓:‘请放心,我们会牢记忠诚、不辱使命、为祖国守好大桥,为大桥奉献青春!’”(引自《弘扬》)
这个悲壮的故事情节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所在的部队是铁道兵八师36团,修建成昆铁路时,团部驻地就是黑井镇,连队的驻地就是黑井公社的大田箐村。虽然军网的文章没有写出大桥名,但作为亲历参加过这段铁路建设的我,知道这就是我团修建的大田箐特大桥。我退伍的时候,桥墩已基本建成,尚有少量的扫尾工程,还未架梁。我在部队期间和退伍后,都没有听说过我团有这么一次工程事故。于是我就向十几位战友询问,有与我同时退伍的,也有比我晚几年退伍的;有作训股的技术人员,也有亲自参加大桥建设的战友;有战士,也有干部和在团机关工作的首长。大家均不知晓这件事,有的说:这是条假新闻;有的说:这是空穴来风。(引自《弘扬》)
由于这篇文章发表在中国军网上,也有其他媒体给予转载或引用,又加上“每一次传统教育,武警二支队的官兵们都会举起右手面对7号桥墩庄严宣誓”,文章产生的影响很大,所以许多读者,其中包括一些铁道兵战友,对该情节的真实性也深信不疑。(引自《弘扬》)
于是我就开始了对“熊汉俊事件”的调查。首先,我向我的同连战友、后来提干、全程参加我团修建成昆铁路工程的林久荣战友了解。他说:这件事从来也没有听说过,是个假新闻。但他表示:你要把此事翻过来,难度很大,可能要花费好多精力。我认为他说的有道理,就没有大张旗鼓地进行调查,但我还是在嘉兴、杭州战友中,向同部队的战友打听此事。这是我调查的第一阶段。“熊汉俊事件”的发酵 2007年4月,宁波战友组团赴黑井,重走成昆线、祭扫烈士陵园,这是在全国铁道兵战友纷纷“重走当年战斗地、回访第二故乡”的活动中较早的、影响较大的一次。宁波《现代金报》派一名文字记者、一名摄影记者随同这次行动,并及时在报纸上作了报道。
2007年6月16日,宁波战友21人、军嫂2人来嘉兴与嘉兴战友联谊,杭州战友2人也参加了这次活动。期间,宁波战友交给我一张记录他们重走成昆线的光盘和一些照片的电子文件。那天晚上,我回家在电脑里看了这些资料。发现,他们在黑井与守卫大桥的武警部队联欢时,武警部队向他们讲述了熊汉俊被埋在大田箐特大桥的七号桥墩里的“故事”。第二天,我向宁波战友指出:根据我的初步了解,这事情是错误的。宁波战友对我说:武警部队每年要举行仪式,向埋在桥墩里的熊汉俊致敬,这事情应该不会是假的吧?我感到了事件的严重性,于是就继续我的调查,先后共计两年时间。期间,我在网上还看到不少根据军网上文章内容改编的、引用的有关熊汉俊事件的文章和各种形式的报道,这说明该事件正在发酵。
浙江省铁道兵战友会(后称浙江省铁道兵文化联谊会)有一个战友战友内部发行的小报,自1998年10月创刊以来,每月出刊一期,是全国铁道兵战友中间,唯一定期出版的小报。2012年2月,春节刚过,我突然接到老首长吴大中的来电,要我马上到杭州,接替战友报总编孙以诚的编报工作,他因劳累过度,突发腰椎病,需立即手术治疗。我就赶到杭州,开始了我代理总编的工作。
编报期间,我得到全国各地战友的支持,他们纷纷来稿,颂扬铁道兵的丰功伟绩。其中我也编发了云南昆明的杜本忠、陈松山战友的几篇文章,与他们建立了联系。
2012年上半年,我收到了一位云南战友的来稿,文章有5、6千字,看来是作者的精心之作。文章也是描写铁道兵奋战成昆线,主要情节发生在成昆铁路的白虎山隧道,担任该隧道施工的是铁道兵一师一团,文章的主要人物是一连连长,最壮烈的情节是:因白虎山隧道塌方,抢险时,一连长受伤,为保护战友,他在最后时刻,用肩扛住那根顶住洞顶摇摇欲坠巨石并快要倒下的支撑木,大声呼喊:快用混凝土把我和支撑木一起封堵。在外指挥抢险的一营长,是和一连长同赴朝鲜战场、生死与共的亲密战友,他在一连长再三要求下,含着热泪,下令战士们用混凝土灌进了洞顶,把一连长永远地留在白虎山隧道里。(引自《弘扬》)
我看了稿件,心感隐痛,沉思良久。我知道一师一团一连就是铁道兵赫赫有名的“杨连第连”,为核实这情节的真实性,我打电话给远在四川的原杨连第连指导员。他回答说:“在和平时期,杨连第连的连级干部,没有发生过因隧道塌方而牺牲的事故。”我继而与作者通了电话,我首先问:“你这篇文章是报告文学还是小说?”作者答:“小说。”我问:“文章里关于一连长牺牲的情节是真实的吗?”作者答:“是我从大田箐大桥有战士被封在桥墩里的情节移植过来的。”我说:“我是 36 团的,大田箐大桥就是我团建造的;你说的那件事,我作了调查,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这是一条假新闻。”我还说:“虚构的小说怎么能用杨连第英雄连的真实番号呢?”(引自《弘扬》)
同年8月,我多次收到云南战友的来信、来电、传真。他们为调查铁道兵修建成昆铁路时在云南牺牲了多少铁道兵,2012年清明前夕,自费专程到云南境内的十座铁道兵烈士陵园祭扫,在黑井陵园祭扫时得知在大田箐大桥上“发生过这么壮烈的故事”,他们非常感动,在录制的光盘中,叙述了这个情节。北京的铁道兵战友看到后,请一位老将军题写了“汉俊之桥”,准备在大田箐大桥旁立碑。“汉俊”就是他们所认为那位牺牲并灌注在桥墩里的烈士的名字。云南战友希望我能在浙江战友中间对此事作宣传,并为立碑费用发动募捐。(引自《弘扬》)
收到他们的来信、来电,我对他们深厚的铁道兵情结表示敬佩后,向云南战友解释:据我了解,这件事的真实性可疑。我还复信说“为慎重起见,我将继续了解这位战友牺牲的具体经过,有确切消息再告诉你们。”(引自《弘扬》)
随后,我进行了又一轮的调查工作。这次除了向原 36 团的战友了解,还扩大到八师其他团战友,向师级领导、师职能部门的领导调查,结论是:此事系子虚乌有,根本没有“在一位将军的主持下,全师官兵围在桥墩下,向这位战友敬了最后一个军礼”这件事。我又向担任 36团所有烈士安葬工作的18连老连长调查;老连长说:“我连担任了全团所有烈士的初次和再次安葬任务,初次安葬的墓地就是我选定的,离我们连队的营房很近;陵园也是我们连修建的,灵柩的迁移和再次安葬,我都亲自参加。”对云南战友电话里所说的那位被灌注在桥墩里那位烈士的墓是衣冠冢,老连长说:“我用党性保证,我们团36位烈士的陵墓,没有衣冠冢,都是有烈士遗体的。”(引自《弘扬》)
此时,云南战友也在作调查,他们查到了成昆线 36 团烈士的资料记载,那位叫汉俊的江西籍战友,是因隧道事故而牺牲的,与大桥并无关系。但此时有将军题字的石碑已经镌刻完成,后来他们就在石碑题字的两旁,加上了“汉表神州辽阔大地”“俊现华夏锦绣河山”两行字,此时“汉俊”两字的的含义,不是特指某位烈士,而是泛指牺牲在成昆铁路沿线的全部铁道兵烈士。9月 26日,当地政府有关部门,黑井镇政府部门的代表,武警守桥部队,各地铁道兵战友 60 余人举行了揭碑仪式。(引自《弘扬》)
由于树碑前云南战友才发现熊汉俊不是被埋在桥墩里的,他们做了补救,加了两行字,但还留有碑右侧的说明文字:“原铁道兵第八师在修建成昆铁路黑井镇大田箐特大桥和龙骨甸大桥等众多桥梁隧道中共牺牲了三十七位铁道兵(实际上是36人,陵园里还有一个坟茔是守桥部队一位病故战士墓——许钧华注)传说一名江西战士牺牲场景最为悲壮 有热心老前辈题赠汉俊之桥 表彰告慰牺牲在成昆铁路上所有的铁道兵烈士”
网上流传的那位江西铁道兵名叫熊汉俊,这大桥旁竖立碑的主碑文是“汉俊之桥”四个大字,即使加上两行:“汉表神州辽阔大地”“俊现华夏锦绣河山”,在旁人看来,总以为是专指熊汉俊,不是泛指那些牺牲在成昆铁路上的烈士。所以我认为这两行的添加是苍白无力的,倒不如不树立该碑为好。
由于有云南战友把树碑仪式拍成视频,传在网上广泛流传此事,致使在全国都有很大的影响。这时“熊汉俊事件”的发酵已到了高潮阶段。
三,我找到了事故的亲历者和抢救者
由于“熊汉俊事件”的持续发酵,我加快了调查的步伐。在林久荣战友的帮助下,我找到了这事故的亲历者和抢救者。
2013年6月20日中午,在浙江嘉兴市月河街游览区酒吧一条街的休息区,我采访了原铁道兵八师36团17连四排排长赵锦坤,他是与熊汉俊同时被压在黑井隧道里的事故亲历者;和原铁道兵八师36团17连14班班长胡士良,他参加了该事故的抢救,是他和班里的战友,把熊汉俊、赵锦坤等7人从塌方堆里挖出来的抢救者。
他们告诉我:
熊汉俊烈士是我们同在铁八师36团17连四排的亲密战友,我们是这次事故的亲历者和抢救者。我们有责任把熊汉俊牺牲的真实情况写出来,既是对流传的不确之词给予澄清,也是为了表达对熊汉俊烈士的深切悼念。(引自《热血》)
熊汉俊,江西省樟树县人。1963年3月入伍,共青团员。1965年,铁道兵部队扩编,17连是新组建的连队,熊汉俊与我俩从三个不同的连队来到一起。熊汉俊虽入伍刚满二年,由于工作踏实积极负责,担任了四排13班班长。(引自《热血》)
1965年8月24日,熊汉俊他们13班去黑井隧道上夜班。晚上连队去看电影。
在隧道里忙了一天的四排长赵锦坤,想到运渣的翻斗车推过时,下导坑轨道边的支撑排架有些抖动,对今天隧道里的情况有些放心不下。当连队走出营区门口时,他停住了脚步,向连长说明情况,不去看电影了;又交代胡士良班长,要他带好全排看电影。(引自《热血》)
13班今夜的任务是扩边墙,就是为了保证边墙混凝土的厚度,在立边墙模型板之前,用铁镐、钢钎把突出的岩土刨去。赵排长进了隧道,看到熊班长带领全班战士正在紧张地施工。他对熊汉俊说:“熊班长,今天我有个感觉,好像翻斗车推过时,支撑排架的晃动要比以前大,你们要注意安全呀!”然后要熊班长停止扩边墙,改做加固支撑排架的工作。(引自《热血》)
赵排长继续向隧道里走去,找到正在指挥施工的四营罗喜教导员。得知有险情后,罗教导员即派营技术员袁运重与赵排长一起到那晃动最大的地段,研究具体加固方案。赵排长他们正在商量方案,排架的另一边,熊班长他们已经在给松动最大的支撑排架加楔塞。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到轰隆一声巨响,20多米的排架连同排架上面的上下导坑之间的夹层岩石一起倒下,整个隧道里尘土弥漫,低压照明线断了,漆黑一片。赵排长顿时失去知觉,他和熊汉俊班长、袁技术员以及其他四位战士被压在坍下来的排架和岩土里。班里没有被压住的战士,立即挖的挖、耙的耙,展开抢救工作。一位战士飞快地跑向电影场求援。(引自《热血》)
操场上四营的官兵和团机关人员正在看电影,突然喇叭里传出呼叫声:“请17连14班立即到黑井隧道工地,有紧急事情处理!”胡士良班长下达口令:“14班全体起立,跑步走!”战士们跑到公路边,拦住了一辆开往工地的汽车,跳上车,急急地往黑井隧道开去。胡班长他们跳下车,直向隧道奔去。隧道里还是黑漆漆的,顾不得脚下的磕磕绊绊,胡班长一边跑一边叫:“赵排长!熊班长!”正在坍方处搜救的13班战士们急忙答应。大家会合在一起,争分夺秒地清理倒下的排架和岩石,终于把七位战友找到,把他们一个个抬出隧道口。(引自《热血》)
七位伤员中,熊汉俊伤势最重。他被倒下的排架直接砸中,夹层的岩石又纷纷压在他受伤的身体上,送到卫生队不久,因抢救无效离我们而去。赵排长在卫生队的救治下从昏迷中醒来,得知熊汉俊牺牲的消息后,热泪浸湿了病床的白床单。(引自《热血》)
熊班长牺牲的消息传来时,连队已经吹了熄灯号,但胡班长因这突然的变故,心中难以平静,尚未睡下。他马上带领半个班战士,到工地木工棚里挑选木材制作灵柩。熊汉俊的遗体被送回连队后,胡班长参加了整容收殓工作。他们轻轻地擦拭掉烈士身上的的泥土,戴上有红五星的新式军帽,换上缀有红领章的新军装;胡班长还从烈士的遗物中找出一枚五好战士证章,郑重地挂在烈士胸前。当夜护送烈士灵柩到部队的烈士墓地安葬。(引自《热血》)
以上就是熊汉俊烈士牺牲的经过。
采访结束时,我对两位受访者说:你们讲的情况,我回去后整理成文字,下次见面时请你们过目审阅,为更有说服力,我建议文章用你俩的名字发表。他们同意了,并主动提出:可在文章的最后,公布他们的电话号码,愿意接受全国战友的质询。所以该文章在2013年9月的《中铁浙江》报一版上发表时,文后附有赵排长的联系方式。
不幸的是,几年后,赵排长因患癌症后又突发脑溢血,胡班长因患胰腺癌,先后去世了。
四,对《中国军网》所刊登文章的质疑
由于我已经调查清楚了熊汉俊牺牲的经过,对于网上铺天盖地对“熊汉俊事件”的不实之词,我也抗争过,在许多网站上对关于“七号墩事件”的帖子上留言,说明真相,并留下我的联系方式。但没有一个网站回复我,我的留言如石沉大海,淹没在谎言的深潭里。
我现在是近八十的老人了,精力大不如从前。去年我辞去了战友报主编的工作,但还是关心“熊汉俊事件”的进展。现在我把2009年6月25日发表在《中国军网》上的《武警云南总队某中队深山守桥三十年》中有明显错误的地方一一指出,以正视听。我真怀疑,这两位作者是否真的到过黑井实地采访,是不是以道听途说作为写作资料,否则哪能会出现这么多错误?
说明:《中国军网》发表的原文,我用楷体字,我的反驳,用宋体字。
一,为了修建大桥,在施工工程中,三十六名铁道兵战士被埋在了塌方的隧道里。
黑井烈士陵园里有我们三十六团的36位烈士,但不是都在隧道里牺牲的。有牺牲在隧道里的;有在修建便桥便道现场放炮时牺牲的;有在电线杆上操作,不慎触电牺牲的;有病故的;还有一位63年入伍的战士,因刚发到手的《毛主席语录》不见了,在重返三用堂寻找的路上被远方修筑便道时放炮产生的飞石从高空砸到头部牺牲的;有在大桥施工中,因平移钢塔架发生倾覆事故牺牲的三位烈士。只是总数是36位烈士。
二,在浇灌7号桥墩时,一位年仅19岁的铁道兵战士由于疲劳过度,不慎跌入了30米深的桥墩柱心里。
当时桥梁施工不可能是一次浇灌30米的墩身,我们是一节一节往上浇注的,每节浇注的高度约3-5米,要视该桥墩的具体情况由设计人员定下来,待下面一节的混凝土固化到一定程度,再树立上一节的模板,但绝对没有30米一节的施工。我真不知这“30米深”的数字从何而来?最近有几位铁路迷的小青年,发来了大田箐6-8这三个桥墩的照片,明确标示了7号墩的位置,把照片放大后来看,一节一节施工的痕印还是清晰可辨的。
三,即使是救出了这个战士,山上没有路,也不能及时地把这个小战士送到医院进行救治。
大田箐特大桥是修建在龙川江上的,不是修在山上。龙川江大田箐大桥段的径流平时不大,只是在洪水期间江面阔了许多,七号墩在江的岸边;在各桥墩工地的周围都是开阔地,附近有运输建桥材料的便道,可以说,工地上每天都有许多送料的卡车在忙碌,怎么说不能及时地把这个小战士送到医院?而且我们团卫生队就在黑井镇,20分钟左右的车程。
四,在一位将军的主持下,全师官兵围在桥墩下,向这位战友敬了最后一个军礼,然后战友们满眼饱含泪水地用水泥将大桥紧紧地浇铸在了一起。
1965年5月1日起,我国取消了军衔制,我们八师的师长贾庆祥在取消军衔前是大校;八师当时的管区从广通、敦仁到巴格勒,有几十公里长,师部在楚雄。各团都在大战成昆线,战斗在各自的桥梁、隧道、路基等工地上,怎么能在短时间内,把全师各团的官兵集合后,拉到桥墩下,向这位战友敬了最后一个军礼,把他埋进桥墩里?
五,26天后,大桥修通了,铁道兵撤走了,一支武警部队开进了龙骨甸,担负了守桥、护桥的任务,他们成了武警云南总队唯一一支守桥部队。
我不知道,文章说的26天后是哪里找到的资料?桥墩造好了,还要架梁;部队完成所管区域的主体工程后还有许多扫尾工作要做,其中就包括修建烈士陵园。因当时所有牺牲的烈士是安葬在临时墓地,部队离开前,挑选了一块因取土填路基而爆破形成的已削平山头的山坡,建造了黑井陵园。选址后,要设计图纸(陵园及烈士纪念塔),要进行施工,最后是迁移灵柩,进行第二次安葬。
我因隧道施工受伤,腰椎骨折,于1966年3月退伍。“我退伍的时候,桥墩已基本建成,尚有少量的扫尾工程,还未架梁。(引自《弘扬》)”,我退伍后,还有许多桥隧工程继续施工。据我所知,我们团在完成成昆线所有工程后,于1969年3月,移防到金沙江边担任渡口支线工程施工。从熊汉俊牺牲(1965年8月24日)到1969年3月部队离开黑井,岂止26天?
既然是武警云南总队唯一一支守桥部队,那大桥肯定不是龙骨甸大桥。这支武警部队的营房在大田箐特大桥黑井方向的桥边。我2017年4月14日,在妻子的陪同下,到黑井陵园祭扫烈士陵园,敬献了花圈;还到大田箐大桥拍了照片,包括那座“汉俊之桥”碑的照片。但那时,这支武警部队已经撤走了。所以,网上说的熊汉俊牺牲在龙骨甸大桥,就是由于作者的无知造成的错误。龙骨甸大桥也是我们团建造的,这座桥上还建有龙骨甸车站,是一座桥站混合建筑。
常年奔流在大桥下面的龙川江含有大量的硝盐,河水无法饮用。
我们团的管区是从黑井到巴格勒,各连队营房是沿着龙川江两岸自建的干打垒草房。我们的饮水都是取自龙川江,据我知道,黑井镇上的居民,也是饮用龙川江水,只是在洪水期间,江水浑浊而已。
五,在样片审查时,有关熊汉俊牺牲在桥墩的镜头素材被删去
2012年,中央电视台新闻栏目,摄制大型文献记录片《永远的铁道兵》,总制片人王瑛、执行制片人王世光、田源等带领摄制人员在全国各地摄取素材。其中也到了云南禄丰的黑井,当他们听到有人反映熊汉俊被埋在7号桥墩里的“故事”,信以为真,很受感动,于是在黑井烈士陵园、大田箐特大桥拍摄了很多素材。并编辑在送审样片里。2013年7、8月之间,样片送审。参加审片的军史顾问、原《铁道兵》报社副社长陈远谋看到了有关熊汉俊被埋在桥墩里的情节,就立即向制片方提出,这段是不符事实的;同时,陈老打电话给我,说:我记得你写过一篇文章,对“熊汉俊事件”做了调查,给予了澄清,请马上把有关文章的电子文件发到老铁文化工作室。于是我把《弘扬铁道兵精神必须坚持实事求是》(此文是作为浙江省铁道兵文化联谊会参加2012年度中国铁建铁道兵文化联谊会理事扩大会议的论文之一,陈老是会议论文组的组长,所以他对此文有印象),及我刚写好不久的《热血洒黑井 英魂昭日月》两稿件发给陈老,北京收到后立即打印两份,一份送中央电视台《永远的铁道兵》摄制组,另一份送中铁建宣传部。他们收到我的两份稿件后,就把叙述熊汉俊牺牲在桥墩里的镜头全部删去,对这集重新编辑。
在陈老的努力下,避免了一起以讹传讹的重大政治事故。
六,谎言从蚂蚁演变成大象
说熊汉俊被埋在七号桥墩里的谎言从何而来?这谎言从一只小蚂蚁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演变成一只大象,在网络上传得沸沸扬扬,此起彼伏。网上许多视频、抖音等,甚至把火车在经过大田箐大桥前,为了桥上行人的安全,鸣笛通知在避车道上避让的事情,都牵强附会说是向熊汉俊烈士致敬。据我知道,在列车过特大桥、进长隧道前,都要拉响长汽笛,这是铁路工作规章制度所规定的。
在黑井镇的一个山村里,有一位退伍老兵,1968年从铁道兵36团退伍。他退伍后没有回到原籍故乡,而是留在黑井农村,做了上门女婿。
2007年4月,宁波战友重走成昆线。得知有位当年同是二营的战友留在黑井,几位二营战友就去山上看望他,《现代金报》的摄影记者还拍了几张战友们和他在一起的照片。
但这位战友是个管不住自己的人。他爱喝酒,在酒精的刺激下,他的嘴就像开无轨电车,没有节制地侃大山、吹牛皮。当他向别人说到铁道兵战天斗地的故事时,随口编造了在建造大田箐大桥时有一位铁道兵因疲劳掉到桥墩里,最后牺牲了。他当时并没有说是哪位战士掉到桥墩里牺牲了。这酒后的胡言乱语被旁人听到后,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以讹传讹,故事越讲越“生动”,越讲越“悲壮”。
云南昆明几位老兵到黑井调查烈士陵园情况,听到了这情节,同时在查阅黑井陵园资料时,没有查到熊汉俊具体牺牲的地点,于是就想当然地认为,熊汉俊就是那位“被埋在桥墩里”的烈士。云南战友还依据熊汉俊是被埋在桥墩里,所以理所当然地推测黑井陵园里的熊汉俊墓是衣冠冢。
昆明几位老兵,为了把这“悲壮”的故事,作为向社会宣传铁道兵的生动例子,就在录制他们祭扫成昆铁路云南段沿线烈士陵园的光盘中,叙述了这个情节。他们率先发出倡议,要在大桥旁为熊汉俊立碑,并希望铁道兵战友,特别是八师战友捐款(因熊汉俊是八师的战士),资助立碑工程。北京某铁道兵战友看到后,请一位老将军题写了“汉俊之桥”四个隶体大字,作为主碑文刻在碑上。
由于我明确地告诉昆明战友,这件事的真实性可疑。于是他们也做进一步的调查,查到了熊汉俊是牺牲在隧道里的,与大桥无关,他们把这情况告诉了我。
由于碑已经刻好,他们只是在主碑文两边加刻:“汉表神州辽阔大地”“俊现华夏锦绣河山”作为补救措施,但未曾在网络上澄清熊汉俊不是被埋在桥墩里的事实。
这位黑井老兵,在《永远的铁道兵》电视片里很是风光,拍摄有他好几个镜头,虽然最后摄制组删掉了关于熊汉俊牺牲在桥墩的镜头,但因为当时我还没有查到这位黑井老兵是谎言的原创者,所以《永远的铁道兵》里还是保留了他几个祭扫熊汉俊墓的镜头。
当他知道我们已经查清熊汉俊是牺牲在黑井隧道里的,为圆他的谎言,他就编造另一个更大的谎言,坚持说曾经发生过他所在班的三位战士掉到桥墩里,其中一位战士牺牲。但又不讲是哪三位战士掉到桥墩里,怎么掉到桥墩里的?及那位牺牲战士的姓名,二位被救的战士被救后的情况,他都避而不谈。应该说,是他同班战友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故,有受伤、有牺牲,他是班长(我对他是否真的是班长、代理排长表示怀疑)那应该清楚地记住他们的姓名与具体的经过。
善良的几位昆明铁道兵没有加以追问,又一次相信了他。
在制作黑井立碑揭幕的光盘里,把这谎言写在作为前言的“汉俊之桥”立碑纪实里:“这次立碑活动,我们还特意请到了当年修建大桥的铁八师三十六团八连四班班长(代理排长)李大芬老兵亲口讲述了在修建第十八号桥墩时有三名他们班的战士掉入正在浇灌混凝土的桥墩内,当时只救起二人,另一名战士悲壮牺牲,使传说中的感人故事变为历史的真实”(引自昆明战友录制的《悠悠铁兵缘》片头的《“汉俊之桥”立碑纪实——立碑策划活动六人小组献词》)。
视频还显示,这位黑井老兵身穿咖啡色夹克,首先在举行揭幕仪式前,代表36团铁道兵向未揭开红色帷幕的“汉俊之桥”碑献花。
2017年4月14日,我怀着对牺牲战友的深厚感情,携妻子专程到云南禄丰祭扫黑井烈士陵园。在黑井镇民政办史晓程主任的陪同下,我们敬献花圈,向烈士鞠躬默哀。在熊汉俊烈士墓前,我向妻子讲述了烈士牺牲的经过和当时网上流传的不实之词。这时史主任告诉我,这不实之词最早是由我团一位留在当地当农民的63年入伍的铁道兵吹牛侃大山时讲的。我想起当年作调查时,也在网上看到过说就是这个战友说的,而听的人信以为真,因而人云亦云,牵强附会,越扯越远。(引自《熊汉俊》)
同年5月18日(2017年——许钧华注)北京的关丽荣战友在给我的电话中说:那位留在云南的战友还向人说起过,他是熊汉俊所在班的班长。我得知后马上打电话给一位当年重走成昆线时曾到黑井的山上家里拜访过他的宁波战友了解,宁波战友说这位战友是36团二营8连的,而熊汉俊是36团四营17连的,不是同一连队。看来这位喜吹牛、爱侃大山的战友,说了许多不符事实的话,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引自《熊汉俊》)
至此,我认为,这位黑井老兵是这不实之词的始作俑者;《中国军网》的那篇文章是这谎言在网络上泛滥的源头;而几位云南老兵,则起到了推波助澜作用;在大桥竖碑是事件发酵的高潮;江英在竞答比赛时的发言将该事件推向高峰。
谎言不能永远遮天,真相总会适时出现。
编辑:开门见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