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香萍踪》雷建珂文集之十六
(西河滩有座龙王庙(上)
石头河畔的上龙王庙一带，自古就是一块风水宝地。与上龙王庙毗邻 而居的积谷寺盛产优质大米，相传远在汉唐就上贡朝廷供皇家享用。而上龙王庙同样历史悠久，其毗邻于积谷寺之北，因地势较低常遭水灾，故供奉龙王祈求永无水患，因而得名。少小离家，半生漂泊，对家乡的思念魂牵梦绕，行走中的一枝一叶间，不期然中便会勾起那些过往的点点滴滴。
沉浮于记忆中的过往
上龙王庙南依太白山和斜谷雄关，西据渭河支流之一的石头河东岸，与五丈原隔河相望，北濒渭水，自古就是军事要塞，兵家必争之地。在这一方热土上，古代帝王将相、历代贤达和文人墨客的足迹与故事俯拾即是。据史书记载，神农炎帝、武则天等均在此留下过足迹，诸葛亮与司马懿对 垒渭水的故事就发生于此。战国时期的秦相国范雎，耗时十余年，在褒水斜谷之上修建褒斜栈道，同时大力发展关中与汉中、四川等西南地区的经济贸易。李白《蜀道难》中的名句“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 所描写的太白极顶，站在老家门前即可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那些遍布河滩的竹园
上龙王庙、积谷寺和下游的几个村落统称为西河滩，西河滩地带最大的特点就是竹园遍布，秋粮以水稻为主。西临石头河，受梅惠渠之恩惠， 遍布村前屋后、田间地头的大渠小溪，一年四季都在源源不断流淌着清冽 168 一 纯净的活水。这些渠水溪水不是普通的水，而是来自于太白山积雪融化之 水。太白山乃秦岭主峰，高 3767 米，是华夏西部第一峰，终年积雪，有 “太白积雪六月天”之美，为著名的“关中八景”之一。正是这些来自于 高山之巅的圣洁之水，滋养了这一方古老而神奇的土地，此其一 ;相传这 里正是当年的古河道，是秦始皇时将河道改在了如今的所在。据考证，河道迁移实际上是一个漫长而自然的过程，类似于长江三角洲、河套平原的 形成原理，并非人工而为之，因而土壤适量含砂，此其二 ;同时这也是之所以被称为河滩的理由 ;加之得益于秦岭屏障，常年气候温润，非常适合一些温热带植物生长繁殖，竹子、棕榈等一些南方特征的植物，生长繁殖良好。在这片属于北方地域的关中一隅，在这片古老的京畿之地，在这看似贫瘠的河滩地带，曾几何时，只有南方才会生长的竹子竟悄然在此繁衍生息，而且异常茂盛。但凡有人家的所在都有一片或大或小郁郁葱葱的竹 园相伴而生，发散着异域般的生机与活力，远远望去一丛丛星罗棋布，满目葱茏，美不胜收。
竹子生性高洁，空灵正直，不依不附，契合了我的心性。二则家里的那方竹园曾见证了我一生中最为珍贵的生命历程。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家里的竹园和多数西河滩其他竹园一样，在相继开花后陆续枯萎凋零，盛景不再。个别挺过了劫难，艰难成活下来的竹园，也在人为的破坏中几近消 失殆尽。其原因在于，当时的竹子作为经济作既物可以上市交易换取钞票，也可以自家用来编织各种生产生活工具。后来，各色塑料和不锈钢制品日渐取代了竹子的这些实用功能。而在当时农村经济相对落后的情况下，人们根本无暇顾及竹子仅剩的环保和观赏价值。
近年来随着农村经济快速发展，良好舒适的环境成了大家新的追求，人们开始重视起了生活品味，种植和保护竹子竹园渐成风气。已能看见有不少曾经消失的竹园在相继演绎着“春风吹又生”的悲喜剧。我前些年移植回老家院子里的几株水竹，长势喜人，大有“燎原”之势。
曾盛极一时的“兴号”“隆号”
河滩是著名的“贡米”产区。清末和民国时期，聚集在近便的齐家寨 商贾们，早就对河滩地带的这块风水宝地垂涎三尺，蠢蠢欲动，进而趋之 若鹜了。先是一位胆大而颇具远见卓识的高姓商人，拿出银子从当地农户手中购买了数百亩稻田，转手租与当地农户耕种，收取租子。为了收租，高某在河滩相继设立了 16 个庄号，这些庄号类似于设在各村的分公司。 庄号内机构豪华齐备，管理严密，一般每个庄号都高门大院、庄号高悬， 内建房舍 50 余间，安插相公、领家人等 30 余人，专司收租事务。每个庄号年收租粮 30 至 50 石(每石 400 斤)不等，并规定每亩上等地收租 一石，下等地收租八斗，不论天灾人祸一律不予减免。此后，有在齐家寨 经商的扶风马姓商人也在河滩置地千亩，设庄号“二和成”。太白县的刘 姓商人在河滩买地 300 余亩，庄号“本立堂”，并开设有烧房，专司酿酒;还有山西稷山籍在齐家寨的“德裕生”、本地商人刘梅亭等均在河滩置地 百亩以上，经营大米生意，也开有烧房。除此而外，还有不少官僚和军阀见有利可图也纷纷在河滩置地，对外出租沽取利益。民国十年前后的陕西 督军陈树藩兵败逃亡汉中，途经此地时曾盛叹 ：关中竟有如此赛过江南的 好地方!遂购地 500 余亩，并设立庄号“永兴德”。杨虎城部师长冯钦哉、 满清遗老南某等均在河滩置地收租，沽取利益，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由此可见，民国几十年间，河滩地带之繁华鼎盛几可比足上海滩。在 我的记忆中，直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上述这些机构的房舍状貌仍保存完好，上龙王庙三队的“兴号院”即近处岐山县安乐寨子商人设立的“兴号” 的旧址。1949 年解放后，经“公私合营”等政策，这些在当时封建色彩 浓厚的机构被收归公有，继而分配给解放后无处居住的贫苦农民居住。记得“兴号院”坐南面北，几十间房屋的一个大院子，安置了不少人家。有 当时在大队剧团扮演过杨子荣的徐海明家，有江西籍喻教官家。喻教官叫喻镇安，早年追求进步加入国民党，曾毕业于黄埔军校，给周恩来和蒋介石当过学生，在国民党军队当过师长和教官。有曾在第三生产队当过妇女队长，后来做了我堂嫂的冯冬阳家，以及曾在村里当兽医的陈良米家，有其父后来在太白酒厂管财务，自己做了厂医的李玉玺家，还有我当时的同学、后来的战友、现在的同事二虎家、儿子双林是我的同学的陈贵仁家和 五保户刘有土家等。昔日的商家庄号俨然一个名副其实的大杂院了。
记得“兴号院”还有一户四姊妹如花似玉却没有儿子的杜家。其大女 儿叫宝婷，小女儿叫宝琴，四姐妹都亭亭玉立，眉清目秀，老三宝变后来 招了个叫宝贵的女婿，一家人勤劳和善，日子过得美满富足。为了方便进出，勤劳的杜家人把分给自家朝向院内的家门改向外侧，门外便是南北方向的水渠和小路，一方柴门，小院子收拾得干净利落，井井有条。还记得小时候往返学校途中，就常常和小伙伴们一起从“兴号院”结伴而行，穿 院而过。四十多年过去了，仍然历历在目，犹似昨日。
“兴号院”往北不足百米，正对坐落的是另一家叫做“隆号”的庄号，属于第四生产队，也是在岐山安乐经商的一个商人所建。两个大院之间， 是三队的一大片较为低洼的水地，似乎总种着莲藕，莲塘四周有高大的柳树，在荷花盛开的季节里，每每经过，柳垂荷塘，蛙声迭起，清冽的水面微波粼粼，有一种幽静而深邃的感觉，印象极深。“隆号”与“兴号” 相比内部结构相仿，但在规模和气派上略逊一筹。大院正北首有高高大大 的拱门，上端有三角状的雕饰。只记得住在“隆号院”的有后来考上学在 太白公安工作的陈洪江陈家 ;有和我同学，有个大哥在太白山里负责林业 检查的同学刘乃民家 ;有文革后平反回到教师岗位，女儿好像也和我同学 叫做刘双娟的刘老师家 ;还有邻居明科小姑父张家。明科小姑早年过世， 做木工的姑父高个子很要强，女儿亚丽和我同学。“隆号”院子完全封闭， 而和我玩得好的乃民家也把家门改在院外了。记忆中好像只进过一次“隆 号”院，而且只走了一小半，只记得一个大院子在中间被一排南北走向、 坐西朝东的房子隔成东西两院，周围全是住了人的房间，住户多集中在东院，西院人少冷清，其他已没有更多的印象了。只是经常从院门口路过， 仅此而已。
那些曾经吱呀作响的“水车”
河滩和上龙王庙所有曾经的辉煌都源自于那些晶莹剔透，醇厚香甜的 优质大米。据史料记载，民国中后期河滩的碾坊就有 20 多家，随之又建 起了几家引进了新式机器的机米厂，用机器代替了原始的石碾。而为了解 决机器的动力问题，商人们利用当地丰沛的水力资源，用水车代替电动机。 在科技和生产力还十分落后的民国时期，这无疑已属先进了，极大减轻了人们的劳动强度，提高了劳动效率。
直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还没有普及用电。我们所在的上龙王 庙上片的一、二队，碾米都集中在一队碾坊。碾坊由木质结构组成，分上下两层，二楼与地面在一个水平面，一楼侧处于地下。上层主要有一个直径八到十米的水平环形的石制的凹状碾槽和与之配套的能够在碾槽内连续 滚动约 20 公分厚、中间有 8 至 10 公分圆形轴孔的石辗。石辗中心的木质横轴与圆形碾槽中心的木质立轴固定连接，立轴直径约 50 至 80 公分。立轴从二楼贯穿一楼，与设在一楼的大水轮连接。碾坊外设有水渠水闸和水槽，水槽由地面高度的水渠呈斜坡状直达一楼的水轮叶齿。
开始碾米时即可放开水闸，足够流程的水流连续不断经由水槽迅速冲 击水轮叶齿，带动水轮连续旋转，水轮随之带动立轴转动，立轴进而带动 一楼上的横轴水平旋转，横轴末端的石辗即可连续在水平环形的凹型碾槽 内碾压稻谷。根据稻谷品种及干燥程度，旋转碾压时间一般为一至两个小 时即可完成作为碾米主要工序的第一道工序。其次就是用人工风车对碾好 的米糠混合物进行米糠分离。最后一道工序就是对米糠分离后的粗米进行 过筛精选，去除剩余的所有杂质，就能够得到满足食用的精米。至此碾米 的全部程序方告完成。小时候经常跟着父母去一队的水轮碾坊碾米，印象十分深刻。
那时候，河滩地带的水资源非常丰沛，最多两个自然村落就有一处碾 坊供村民碾米，上龙王庙大队有八个小队，像这样的碾坊足有五六处之多。 碾坊平时有一半时间正常运转即可满足四近村民所需，另一半时间便处于 闲置状态。而闲置碾坊一层的水轮房，就会成为我们顽童们的乐园。还记 得我们三五个五六岁的男孩子，会在正午没人看管的时分，从架设水槽窗 口边缘的空隙，顺着早已停水风干的水槽一溜烟溜下去，一个个站立或坐 卧在叶扇密集的水轮上，再轮流分工由一人或两人推动水轮，其他人便可 在叶扇上随水轮一起旋转起来，水轮在人力推动下不断旋转，从轴心的接 触部位会发出巨大的吱吱呀呀的摩擦声，带着节奏的吱呀声在水轮间回荡 着，非常悦耳动听。水轮类似于大型的风车，只不过由竖立上下旋转变成 了水轮的水平旋转。
由于六十年代初期的人口激增，到了七十年代中期，两个生产队共用 一处碾坊已不能满足需要。后来随着农村电力的普及，我们二队便在大晒 场西侧的小晒场上建起了队里自己的电动碾坊。电动碾坊的结构、布局和 水碾房原理完全相同，只不过是在一层的水轮间的竖轴上加装了电力传动 装置。由于使用了电力驱动，碾米和风车都实现了自动化，唯有过筛一道 工序还需要人工和技巧来完成。还能够清楚地记得当时和爹爹一起碾米的 情形。因为碾米是家里的技术活，一般都由父亲来完成，那时候我已稍大 一些，能够给爹爹搭把手了，每逢碾米多由我和爹爹一道去碾坊，帮爹爹 干一些力所能及的轻活。但多数时候都只能在一边看着爹爹从头忙到尾。我所能够做的不过帮爹爹递送一些工具之类，来回的途中帮爹爹推推车子， 仅此而已。爹爹在忙着的时候从不说话，一脸的平静和慈祥，遇到我没做 好什么时，也从来不大声训斥，总是耐心教我怎么做。还记得队里的碾坊 里的地面和各处装饰，全部采用上等的松木和桦木制成，美观整洁，便于清理。自从队里建起了电动碾坊后，我便再也未进过水轮间。
跨越时空的酒香
酒，古时称之为美酒，唐代诗人李白的《月下独酌》里有“举杯邀 明月，对影成三人”，唐代诗人王翰的《凉州词》中有“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等千古名句，这些咏颂美酒的绝妙诗句，至今依然脍炙 人口，引人赞叹。小时候家里过年过节或过事，父亲总会用一个外面上了黑釉的粗瓷汆子，去镇上打回半汆子散白酒，放在柜台上，由于汆子口密封不严，满屋子随之流溢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醇香。那时候大家日子都清苦，宴请客人喝酒也更多止于礼节，点到为止，主要关注点并不在于喝酒而在 吃食上。
民国后期，酿酒历史悠久的眉县境内有烧房 18 家，而仅西河滩上龙 王庙就有 3 家。1956 年公私合营后全县经整顿合并，相继建成了太白、眉坞两家国营酒厂，其他私人酿酒烧房陆续关停。半生漂泊的我，偶尔也会回家乡小住。大约十多年前一次回老家看望父母，就有了一次和本村的几位村官一起的小聚，席间李书记拿出一瓶酒，说是咱村生产的，厂子是邓老师和儿子跃前办的，这酒只 20 元一瓶，口感很好，绝不亚于太白 酒……听着李书记推荐和介绍，我的好奇心陡然间被调动了起来。那晚的小聚真喝了不少，却并没有喝醉。其实我并没有酒瘾，但多年的工作经历， 应酬之余也免不了会喝点酒，对各种酒的品性算是略知一二。但家乡这种 价格很便宜的酒确实有点风味独特，与众不同的感觉。随即便进一步问了一些这酒的来历渊源等等。邓老师名邓鸿均，是五队人，文革前就曾当过教师，文革期间受到诬陷去职。文革后期才恢复的教师资格。我的小学和 中学都聆听过邓老师的教导，一位慈祥睿智的老人。经李书记介绍，我才知道，原来邓老师竟然就是太白酒酿酒法的传人。原来，享誉三秦、鼎鼎大名的太白酒的传人就在上龙王庙、就是熟悉的邓老师，我的邓老师竟然 有这样奇异曲折而丰富的人生经历!
以上龙王庙等为主的河滩地带，素以盛产优质大米享誉八百里秦川，而丰裕的优质大米，加上源自于太白极顶积雪融化而来的纯净甘冽的活水，为酿酒业的兴旺创造了非常优越的条件。史料记载，河滩地带酿酒史可追溯到仰韶文化时期，唐宋至明清最为兴盛。民国中期，仅西河滩就有酿酒 烧房近十家之多，最为著名的就是上龙王庙“邓家福长号烧房”，其次还有“刘梅亭烧房”“裕泰泉烧房”以及“本立堂”烧房等几家。其中上龙王庙就有“邓家福长号”“德盛茂”“德盛堂·刘氏”数家之多。这些烧房所酿的白酒销往省内各地，西安南大街粉巷口专营以邓家福长号等白酒的“万寿酒店”经理郝晓春，包销几家烧房所酿白酒，并将所售白酒注册了“太白酒”商标。
1999 年 10 月，原“福长号”掌柜邓经天的长孙邓鸿均先生与儿子邓 跃前，在上龙王庙古烧房原址上办起了古太酒厂，继承和恢复曾流传几百 年的太白酒“孟氏酿酒法”，秉持传统工艺生产古老太白酒。经国家工商总局批准，注册了“邓经天牌古太酒”。邓鸿均先生以八旬高龄与儿子一 起研究总结太白酒传统工艺，使太白酒历史遗产得以传承。2008 年，邓先生将太白酒古老生产工艺申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2009 年列入眉县 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坚守古法酿造的传统凤香型白酒“古太美酒”以其蜜香清雅，自然 芬芳，入口柔绵，落口爽净，回味悠长的独特品质取得了良好的市场信誉 度。2013 年古太酒又迎来了新的发展机遇，“古太酒改扩建”步入实施阶 段，被县政府列入了重点支持保护项目。全新系列产品的研发和现代化生 产基地的建成，必将为这一从上龙王庙西河滩孕育、发展和升腾起来的新 星，增添奇异的光彩与活力。
2016 年 6 月 18 日 惠远街
编辑：开门见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