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海燕 || 《山和人的故事》 ——记韩家英 
作者：朱海燕
山和人的故事——记韩家英
题记：我在《真水无香哭景田》这篇文章中，写到与景田一起入伍的湖北罗田老乡韩家英。文章在头条发表后，韩家英给我发来了感情炽热的长信。信中追溯了我们过去的友谊，而且还提到当年我写他的《山和人的故事》一文，改变了他生存的命运。读了家英的信，我很是感动，在如山的故纸堆里，我找出这篇文章。记得那是1988年的夏天，我在大同湖东编组站工地采访，突然韩家英穿着一身涂满泥巴的绿军装来找我，要我到他施工的马武山隧道走一趟，我二话没说，便带着十七局一处的宣传科副科长李良苏，跟随韩家英来到大秦铁路最西端的马武山隧道工地。第二天写下《山和人的故事》这篇通讯，不久发表在《人民铁道》报上。以下是这篇文章的全部内容。
大秦铁路 隧道(图片来源网络)
记者采访马武山隧道之后，感慨万分。
马武山地处大同郊区，因东汉大将马武在此屯兵而得名。大秦铁路西端的第一条隧道由此而过。自马武屯兵迄今，漫漫长河云诡波谲，而它却未再添上一笔奇彩，昔日的那一段传奇，早已埋没于历史的死谷。唯有今日，它才谱写下新的篇章。
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
事物间相联系的纽带无法切断。
地处大秦铁路西端的第一条隧道——马武山隧道，1986年动工，历时一年，打了412米，上超下欠，所完成的工程量，远超原来设计的投资定额。而后边，还有516米的艰巨任务。除此，还有无法延长也不允许延长的工期。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小小马武山竟成为全线瞩目的难点。
担负此项工程的是十七局四处。此刻，它已经坐在了火山口上。人们预言，四处若是完成这项工程，将要付出亏掉裤子的代价!若如此，企业的活路在哪里?职工的饭碗还能端住吗?
人高马大的处长王宜强当兵前是唱大鼓出身，当年他最爱说的大鼓书就是《东汉演义》，他做梦都没想到这座马武山竟使他与他们队伍“虎困平阳”。处党委会上，王宜强说：“马武阴魂不散，想拖我们的后腿，这可不行啊!我们要向历史发一张传票：他马武当开国的元勋，我们要当开路的先锋。今人胜古人，必成定局。”
会上形成决议：“将马武山承包出去，请能工巧匠出山。”最后，处长王宜强作为甲方，副处长韩家英作为乙方签订了《马武山项目承包协议书》。
马武山上俯瞰(图片来源网络)
韩家英刚从西安交大毕业归来，愿意在真枪真刀的建筑市场上检验一番所学的韬略。他说：“古人云，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一个小小项目长，也算是一路诸侯。我之所以承包马武山隧道，就是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诸侯的潜能，有没有一个科学型创业者的本领。”
对马武山项目的承包，韩家英信心十足：包总工期不延误，包总造价不突破，包质量全部达到设计要求。他向王宜强立下军令状：工程若延误，每天罚他本人二百元。二百元就是三个月的工资啊!一天罚三个月的工资，若是延误了十天或一个月的工期，又要罚去多少?
王宜强说：“风险太大。” 韩家英答：“背水一战，以求生路。”
当晚，韩家英给远在西安的妻子打电话，说了承包一事。妻子黄参军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她用平淡的女中音回答：“我知道了，时刻准备把电视机、电冰箱送拍卖行，低价拍卖，去填补不能兑现的那一笔窟窿。”
韩家英回忆说：“那一夜，我们两个人的心就如同十五的月亮，整整亮了一夜。”妻子生来好像注定要嫁给军人的，取名“参军”，但她没有参军，后来她嫁给了韩家英这个军人。人没参军，心却参军了，一颗女人的心一直伴着这个当兵的男人。再后，这个兵转业了，但兵的形象却地久天长地占领了她的心。马武山下，深沉夜幕里，韩家英这位解甲的军人，面朝西安向妻子深情地鞠了一躬。
鲁布革经验的启示
走出施工的困谷靠什么? 韩家英提出：“从鲁布革的经验中，找出自己的路。”鲁布革经验是指鲁布革水电站工程中所采用的一系列创新管理方法与成功经验，开创了中国项目管理的先河。它包括项目组织、管理体制、技术创新、人才培养和协调沟通等等。韩家英提出，通过学习鲁布革经验，向科学要管理，向管理要效率，向效率要效益。自始至终把推进科学化管理、讲究综合效益作为提高综合效益的前提。
韩家英首先在优化人的问题上做文章。项目经理部设在工地现场。管理人员采用因事设岗，一人多职，不要闲人。每个人要做“一个和尚挑水吃的和尚，不做吃一看二眼观三的闲人。”过去，段、队两级管理人员几十个，他将削减至8个，并减少了管理层次，对工人实行上下垂直面对面地领导指挥。
其次，在施工组织上下功夫，事事寻找最佳方案，处处达到合理优化。
能源动脉 大秦铁路(图片来源网络)
严冬的大同，地白风寒，在零下二十多摄氏度的气温下掘进隧道，是何其艰难。确保机械钻孔用水，是关系到项目工期能否按期完成的第一道难题。在反复进行技术咨询、论证等可行性研究的前提下，经过多次试验，他们在较短的时间内发明了“罐式高压供水器”，解决了风枪钻孔用水的难题。
按常规，冬季施工用水要到18公里外的西韩岭去拉。一天用三辆汽车拉四趟。韩家英说：“拉的不是水，是血浆，是金钱，是我们自己的危机，最后的效益都像水一样泼在了路上。该省的钱，一定要省下来。”
后来，他们由车拉水改为就近从河中取冰。这笔钱就省下好几万元。
在一号隧道施工中，根据石质情况，及时变三步开挖为二步开挖，变先拱后堵衬砌为先堵后拱全断面灌注，既加快施工进度，又提高了衬砌质量。
对横穿一号隧道进口和既有线铁路的沟涵洞工程，韩家英大胆提出设计变更，将跨越隧道洞顶和既有线铁路的工程，改为“沟渡槽”，不仅排除了施工平面交叉干扰，而且便于铁路永久运营管理，具有十分实用的经济价值。
诸如此类的变更、措施，数不胜数。创业人聪颖的智慧，和着火车的汽笛声，留在雁北大地上。
中铁十七局 凝心聚力铁路建设(图片来源网络)
艰苦产生的凝聚力
山道上，记者同韩家英相伴而行。他说，他第一次发现，艰苦的生活能产生一种特殊的凝聚力。
是的。苦，往往被人们嘲弄和冷落，或者说被一些饱腹厌世者彻底地否定。但是，作为为民族赴难的创业人，他们无法摆脱艰苦，他们不能没有艰苦。
“嘿!哪个大姑娘把月经带扔到男厕所里了?”
这些一年只有一次同老婆鹊桥相会的男人们不顾疲劳，犹如发现新大陆似地叫喊起来。
韩家英脸色一沉：“别喊了!”他扫了一眼这一群兴奋的男人，问道：“哪位弟兄的肛裂了?请你不要再坚持工作了，立即休息，工资不会少你一分。”
原来，被认为“月经带的东西”，是男人拉下的一滩血。这时，人们突然静了下来，互相寻找病者异常的面色。
还有，一队的位职工，不顾发高烧，坚持在隧道里干了8个小时，后来躺倒在隧道里。当战友把他扶回工棚时，他要求战友唱一支歌：“那天夜晚明月高照，我和姑娘分别在小桥，知心的话儿像桥下的流水，水有多少话儿有多少……”他力图用青春的风流冲走生活中的艰辛。
怎能不苦呢?马武山隧道工程，8个月工期有4个月是冬季施工。天寒地冻，连压风站送出的高压风在风管内都冻结成冰，这边机声隆隆，而隧道掘进的掌子面却不见一丝风。为了保证掘进，只好一段一段用喷灯烧风管。白天冻白天烧，夜里冻夜里烧，实在烧不化就重新换新管道。
用推斗车出碴时，只要轻轻一摸斗车，手就被沾上，不小心一拉，手上的皮便会址下来。一号隧道进口上导坑掘进时遇到一眼地下水，一冻就成蘑菇状，漫过了轻便轨道，每每出碴需人日夜刨冰。混凝土拌和机下料斗里的砂子常和料斗铁板冻成一块，开机之际，都要专人用力捶敲。
铁路工人(图片来源网络)
韩家英说：“职工的双肩上挑的都是困苦。”其实，韩家英的肩头上挑的困苦比职工更多。也许是出于对困苦重压的担心，妻子黄参军放弃了在西安舒适的工作，千里寻夫，到工地当了卫生员。
1987年春节，韩家英夫妇是在马武山度过的。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11岁的女儿从西安给他们来信说：“爸爸妈妈，我打心眼里佩服你们，因为我觉得人活在世上就得干出一番事业来，你们为了事业，可以放弃安逸的生活，放弃和女儿在一起的天伦之乐，去干那些有风险、有意义的工作。我第一次感到你们的伟大!”
艰苦可以磨砺意志，可以坚定信念，多少筑路人和韩家英一样，为了铁路事业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啊!
爱，爱的方程式
作为一个企业的管理，韩家英的信条是：其一，当一个冷静的思考者;其二，当一个务实的改革者;其三，当一个忠诚的服务者。他对第三条作了一番阐述：“什么是忠诚的服务者呢?就是对职工的爱。”
他说：“世界上任何物质的东西都会越分越少，唯有爱才越分越多。当爹的把爱分给儿子，分给女儿，分子孙子;当领导的把爱分给他的众多下级……”
这是一道爱的方程式，被韩家英解得是那样彻底、深刻，震撼心灵。
工程师徐才宝，是浙江温州人，随这支队伍奔波了整整13年，品尝了创业的艰辛。同时，他最了解故乡的富裕，对“脑体倒挂”的现象品味得十分深刻。他说：“对于富了海边的，穷了上班的说法，我本人就是一份很好的“说明书”，他向组织要求：“除了回我的温州外，没有商量的余地，没有变通的办法。”
马武山项目组建伊始，韩家英第一个点名要的是徐才宝：“怎么样，留下来一道干?东西南北春总好，杜鹃何苦劝人归!”三言两言的掏心话，他把徐才宝留了下来。
春节前夕，徐才宝向韩家英建议，以马武山项目部的名义，由他执笔，给职工的家属写一封慰问信。信写得情真意切：“我们崇敬的父母，任凭物换星移，总是默默无闻，辛勤耕耘，夏天不知热，冬天不知冷，像春蚕吐丝，像蜡烛闪光。为来为去为了谁?只为下一代!我们亲切地问候妻子，上敬公婆，下教子女，相安邻里，既当爹，又当娘，一身兼双职，劳苦我们知——天下母亲最伟大!居两地春天不能共赏花，秋天不能共赏月;长相思，情托何处，只期鹊桥相聚时，为来为去我们这么干到底为了谁?为只为了一个美好的未来。我们问候孩子，说声你好!请原谅爸爸对你少关照。儿时你只知爸爸在远方，见了爸爸却不敢叫……” 信寄出，使多少亲人为之泪下。
1987年春节，马武山项目部放假18天。走前，座号票都发到职工手里。不少职工哭了，他们说：“多少年，我们走小路，修铁路，坐火车都没有摸到过座号，这是第一次享福。领导想得真周到。
送别之际，韩家英给他们讲话：“同志们为马武山付出了劳动，但是比你们更劳累的是家庭的亲人们。作为项目长，我不知怎样酬谢这些未见面的亲人们?人说山西有三件宝：一是大同的煤，这个东西虽好带不走;二是刀削面，这也无法带给亲人们;三是杏花村的汾酒，这个方便，请你们把它带回去，除夕之夜，向年迈的高堂父母，向勤劳负重的妻子敬一杯，表表咱马武山人的情意。这叫酒以成礼!”一席话说得实在、中肯、有情。
爱，能激发出力量。春节后，没有发一份催促的电报，职工们都按时归来。家住湖北山区的三位职工，因大雪封山，车路不通，晚回来半天，他们要求组织给予纪律处分。韩家英眼睛湿润了。他说：“我下不了这个狠心。”
创业精神吞没了职工们的怯懦与哀怨，锻打出的则是坚韧不拔的无私奉献。
图片来源网络
1988年8月，马武山隧道按期完工。11日，他们举行了隆重的庆功大会。“请同志们斟满酒!”韩家英洪亮的声音在马武山上回荡。
“第一杯酒，让我们献给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双亲和妻室儿女。”韩家英把酒杯高高举过头顶，又恭恭敬敬泼在大地上。
整个项目部的同志都把酒杯举过头顶，把洒泼洒在大地上。一腔热血随着浓烈的酒味而沸腾起来。
“第二杯酒，为我们的胜利干杯!”韩家英举杯一饮而尽，其他同志也随之一饮而尽。
“第三杯酒，为马武山走出历史而干杯!”韩家英提高声音，豪迈地说：“从此，大同的煤炭将从我们脚下走向全国各地，这是我们中国铁路筑路工人的骄傲与自豪!”
杯酒下肚，坚强的职工竟泪如雨下。然而，他们流下的哪里是一般的泪水啊，那是青春的激流，那是怒放的心花!北方的天空看到了这一幕。巍巍的长城看到了这一幕。这就是80年代中国筑路工人的永远不会退潮的痕迹。
朱海燕简介： 朱海燕，安徽利辛人，1976年入伍，在铁道兵七师任战士、排长、副指导员、师政治部文化干事。 1983年调《铁道兵》报，1984年2月调《人民铁道》报任记者、首席记者、主任记者。1998年任《中国铁道建筑报》总编辑、社长兼总编辑，高级记者。2010年3月调铁道部工程管理中心任正局级副主任，专司铁路建设报告文学的写作。 第六届范长江新闻奖获奖者，是全国宣传系统“四个一批”人才，中国新闻出版界领军人物，中央直接掌握和联系的高级专家。八次获中国新闻奖，九十多次获省部级新闻一、二等奖，长篇报告文学《北方有战火》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出版各类作品集四十部，总字数2000万字。享受国务院津贴待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图片来自作者提供
编辑：开门见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