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麦熟杏黄时

        近日,在网上看到“麦田风光”的照片,麦田里绿油油的麦苗,郁郁葱葱,使我一下子想起了小时候放麦青的往事。
        上世纪80年代之前的每年冬春交汇之际,是放麦青的季节。放麦青,就是在田野里放牛吃小麦刚长出不久的青苗。不懂农村情况的人看见了可能会吃惊,才长出的麦苗,怎么让牛任意去吃?这不会把麦苗啃死了吗?这完全是外行话。农村里每年收完秋庄稼,就要抢时间把麦种下去,怕种的晚了在冬天上冻麦苗发育不好,分孽少影响明年收成。种的早了,有些麦苗又会长“旺”,甚至提前拔节,然后被冻坏,明年一定减产。
        放麦青有三个作用,一是防止麦苗“冬旺”疯长,二是有利于分孽添枝,三可以节省草料,减少喂牲口的费用。上冻之前麦苗继续生长,如果天气较暖,麦苗长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会像春季一样起身疯长,影响来年产量。这时候被牛吃掉苗尖,既防止了疯长,又有利于分孽。麦苗刚出土是一根苗,通过牛吃掉麦苗尖子,麦根就会分孽出几根枝芽,一颗种子的根上来年会长出两三棵麦子来,产量翻倍。如果麦子分孽不好,明年肯定歉收。


 

 
        过去,农民耕田主要靠牛,一般土地稍多的人家都养有牛。主要用牛耕种,拉运粪士和庒稼,平时拉磨碾米等等。另一方面也是为攒牛粪,积肥料。一到放麦青的时候,村庄的田野里,都会看到一个个牛群,在地里放牧,像是在内蒙、甘肃、青海的草原上一样。
        我在七八岁之后,年年都去放牛吃麦青。早饭后,用一把铁锨,挑着一个粪筐,拉着牛到村外的麦田里,解下缰绳,放牛到麦田里去吃麦青。我的任务就是看着自家的牛,不要跑得太远,更不能跑丢。我的另一项任务就是拾牛粪。过去农村有一条谚语:“牛粪是个宝,庄稼离不了” 、“有空多拾粪,无事少赶集”,都说明牛粪对庄户人家的重要,因为牛粪是当时的主要肥料。养牛的人家和不养牛的人家,庄稼地上不上牛粪,长势和收成差别可大了。
        小时候看牛放麦青,是小孩子最热闹,最放荡的时候。一群小孩一起看着自家的牛,一起在地里打闹玩耍。麦田里土地松软,又有麦苗,人摔不着,伤不着。牛们在消停的吃草,我们这些放牛娃也不闲着。在地里追逐打闹,摔跤翻跟头,看谁能把谁撂倒!看谁能连翻几个跟头,一个不服一个,像开运动会。看到有牛尾巴翘起来像要拉屎,便跑着喊着:“老牛给我巴哈咧!老牛给我巴哈咧!”争抢着去拾牛粪。
        有时也为抢牛粪而发生争吵,甚至打架的事。在放牛娃中,也有关于抢牛粪自然形成的约定,“谁先看见归谁,谁先喊叫归谁”。就这也难免发生“抢粪纠分”,两人同时看到,同时喊叫就不好办了。互不相让,甚至动起手来。这时候大点的小孩会出来调解,“你俩各分一半行不,来我给你们分”,说着用铁锨把一堆牛粪从中间划成两半,矛盾总算解决。
        牛在田野吃一天麦青到天黑赶回家,肚子吃得滚圆,这一天节省十来斤麦草和二斤麸料,半个多月也不少钱呢。过去农民地少,一年的麦秸既要喂牛,还要做饭烧火。自产的麦秸总是不够用,每年还得花钱买一部分。农民的钱可是十分困难的,因此,放麦青这一段千万不能错过。
        现在,农业实现了机械化,农村养牛的人家很少了。化肥代替了农家肥,放麦青的情况再也看不到了,不过想起儿时放麦青,仍然回味无穷。
大杏金黄小麦熟,堕巢乳鹊拳新竹。
故将俗物恼幽人,细马红妆满山谷。
提壶劝酒意虽重,杜鹃催归声更速。
酒阑人散却关门,寂历斜阳挂疏木。
                            ——苏轼
      “压架藤花重,团枝杏子稠”,小麦成熟时节,就到了杏黄的时
候。
        杏,汉字,读作杏(xìng)。《说文解字》:“杏,果也。从木、向(可)省声”。梅子在木上之形,古文为呆字。杏甘梅酸故反呆为
        杏;杏树 ,一种落叶乔木,叶子宽卵形,花单性,白色或粉红色,果实圆形,成熟时黄红色,味酸甜杏,杏果也。
        当彩云之南的槐花香还在唇齿间弥香逗留,满树的青杏就一天天变着颜色,早早穿上黄色外衣,酸酸甜甜引诱着过往行人的味蕾。“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昨天还是绿油油的麦田,在夏风的吹佛下,颜色不断变化,由深绿变淡黄,仿佛一夜之间,田地里成片的小麦一下变成金黄,成片的麦田,粗壮的桔杆挑着蓬乍乍的麦穗,金黄的麦子随风摇摆,一波又一波的金色麦浪,与圆圆的黄杏一道构成了夏天最美的颜色。
        芒种,播种希望,收获幸福!
时雨及芒种,四野皆插秧。
家家麦饭美,处处菱歌长。
老我成惰农,永日付竹床。
衰发短不栉,爱此一雨凉。
庭木集奇声,架藤发幽香。
莺衣湿不去,劝我持一觞。
即今幸无事,际海皆农桑;
野老固不穷,击壤歌虞唐。
        ——宋  陆游《时雨》

 
        芒种农谚芒种忙,麦上场。大旱小旱,不过五月十三。五月十三,不雨直干。吃了端午粽,寒衣不可送。芒种芒种,连收带种。小麦选种在田间,弄到场里就要掺。选种忙几天,增产一年甜。若要种子选得好,秆粗、穗大、籽粒饱。麦收有三怕:雹砸、雨淋、大风刮。麦在地里不要笑,收到囤里才牢靠。麦熟一晌,虎口夺粮。九成熟,十成收;十成熟,一成丢。麦收九十九,不收一百一。麦熟九成动手割,莫等熟透颗粒落。黄熟收,干熟丢。麦收要紧,秋收要稳。紧收麦子慢收秋。麦子夹生割,谷子要熟妥。麦子争青打满仓,谷子争青少打粮。生割麦子出好面,生砍高粱煮好饭。杏子黄,麦上场。枣花开,割小麦。
        “山园时节好,杏子已微丹”。杏原产地就在中国,据说全世界10个品种,我们国家就有9个。而杏在中华传统文化里有一个重要的文化意象,我们称教育界为“杏坛”,这个典故源出儒学教育大贤孔子。据说,当年孔子讲学“休坐于杏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80年代我回老家临朐就到过曲阜孔庙,专门到杏坛下的长条凳子坐上一会儿,静静端望孔子像,想着他曾经讲学的情形。也有人称中医界为“杏林”(见杏田典故。以杏林代指良医,并以“杏林春满”、“誉满杏林”等称颂医术高明);据传三国时吴国有一位名叫董奉的大夫,他为人治病,不收报酬,只要求治好的病患种植杏树:重病者种五棵,小病者种一棵。多年后,杏树汇聚成一片杏林,仿佛绿色的海洋。这时候董奉又将杏变卖换成粮食,用来救济贫苦百姓。后来,人们就用“杏林春暖”来赞美高尚的医德。其实,无论“杏坛”还是“杏林”,我想都是一种期望、一种美好,毕竟每一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够“杏”运,足够“杏”福吧!


        记忆里邻居院子里有一颗老杏树,树径很粗,约有六、七米高。老树把漫长岁月凝成了厚厚一层龟裂的黑色树皮,树冠形如巨伞,密不透光,纵容着那些深绿色苔藓,在块状树皮上肆意疯长,一部分枝干伸展到房屋顶上。远远望去,树干如同披了一件铜锈斑斑的盔甲,寒往暑至,春去秋来,老杏树承受着四季的风霜雪雨。每年春天一到,院子里的杏树就开始结花骨朵,露出了它那饱满的脸颊,胀得粉红,没几天就按纳不住激动的心情,便绽放开了幸福的笑脸。放眼望去,一簇簇竞相吐蕊、如雪似玉。从远处俯瞰,洁白的杏花在阳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耀眼,如同一朵朵漂浮在空中的白云,给初春的院落增添了一丝勃勃生机。而微风拂过,一朵朵花瓣随风飘落,又像是回到了冬天大雪纷飞的季节。不禁令人从“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到“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古诗词中穿越......

        杏花的开放时间仅有十天左右,身上厚厚的衣服还没来得及减退,杏花“雨”便开始纷纷落下,褪去了春的美丽。不久,便有拇指甲盖大小的小青杏挂在枝头。紧接着,杏树便开始抽出新的叶子,慢慢地由抽出的新节变成硕大的叶子。小青杏掩映在绿叶中间,好像新的生命在颤动,好不诱人。有时禁不住诱惑摘一颗放在嘴里尝尝,涩涩的,酸酸的,眨巴着挤住眼睛,嘴里不住地吸溜,不忍再尝;有时会捡起被风吹掉到地上的杏,把杏果肉咬掉,把杏仁用力一挤,苦苦的杏仁汁液便溅得满脸都是,小伙伴们便哈哈大笑起来。仿佛昨天还是草木初生的光景,一转眼,就到了麦浪翻滚的夏季。随着布谷鸟一声声“布谷、布谷”的催促中,泛青的麦穗似乎等不及它的呼唤,初夏灿烂的阳光更像是麦子的生长剂,没多久,金灿灿耀眼的麦田就呈现在庄稼人的眼前。微风阵阵,沉甸甸的麦穗抬起傲娇的头颅,叶子发出沙沙地声音,空气中到处弥漫小麦浓郁的清香。渗透到庄稼人心里,绽放在麦收人的脸上!

        生命低吟、四季轮回、节序如流,谁也摆脱不了这种力量,只有经受得住时光之火的炙烤和岁月的打磨,才会有沉甸甸的收获季节。俗话说:“麦熟九成动手割,莫等熟透颗粒落”。父亲早早就开始准备麦收的工具。那时候,整个麦收大概要持续20多天,学校会提前放“栽秧假”。父亲把家里的镰刀、木锨、叉子、耙子、折子、扫把、磨石、草帽以及绳子等提前找出来,能用的就修一下,不能用的就要到街上新买回来,要确保整个麦收都够使用。干了一辈子庄稼活的父亲,更是懂得“麦熟一晌、虎口夺粮”的重要性。他说从记忆起,就没有哪年收麦不下雨,为了小麦不被雨淋,一家人全年的口粮不能吃芽子面,就要和时间、同天气赛跑,确保颗粒归仓。麦收时节,一头唤醒故乡,一头满载希望,一头收获成长。

        如今,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村民不再为交公粮担心,也不会再为吃穿发愁,新农村早已有了新气象和新面貌,承包的土地进行了流转,农业也早已步入规模化和科技化,乡村振兴已全面启动。早已不见了打麦场和晚上数星星看场的小伙伴,当初打麦场里的石磙和碾石早已被城里人收走成了老物件,摆在了酒店、放在了茶室、甚至做成了工艺品。经过了似水流年,那麦收时节田里母亲挥镰割麦、父亲戴着草帽牵着老牛压场,父亲扬场母亲落场以及小伙伴相约捡麦穗,晚上在打麦场看麦的画面依然温暖如初。

        麦收杏黄时,吃完的杏核就成了我们的宝贝,弹杏核是那时候比较喜欢玩的游戏。弹杏核最少两人,也有三四个,五六个的;在地上划一个圆圈,各自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杏核,将手背到背后,然后统一将手伸出来,看谁手里出的杏核多,多的就拥有了开局权。把大家手里的杏核聚集到一块,在手里摇一下,尽量均匀地撒到地面上,用指甲将相邻较近的两个杏核往一块弹,弹到一起为胜,这两个杏核就归赢家,如果弹不到一起,亦或弹的时候碰到了另外的杏核,就算输,改由对方布局来弹。其实并不是靠得最近的命中率最高,而是靠得相对较近的才容易弹到起,弹之前先要用指甲在两个杏核之间划一道线,如果两个杏核挨得太近,划线时就容易碰到杏核,一旦碰到了,就算输。所以对于挨得太近的,反而轻易不敢下手,等把别的杏核弹得差不多了,才来对付,记得那时还有“一老蹦、二老弹、三老玩”的口诀。村子里有心灵手巧的会把大一点的杏核做成镂空的工艺品,穿上红绳给小孩子戴在手腕或脚脖子上,据说能辟邪,孩子可健康平安。一只小小的杏核,竞可以玩出这么多花样,而且不分时间、地点,随时可以玩。小时候的衣服口袋里都装着杏核,走起路来,哗啦哗啦地响,这声响伴着我度过了整个童年。

        桃未芳菲杏未红,冲寒先喜笑东风——《红楼梦》。

        一片青绿、一片金黄、一片希望的田野……故乡的土地上有等待、有期冀、有收获,更有我浓浓的乡愁,满满的爱和暖,还有那美丽的杏花酿出的甜蜜......





(本版编辑: 老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