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听起来不着边际的题目，在现实生活中确实发生过。而且，不把它记叙下来，一直是卡在我心中的疙瘩。不吐多有不快，不写多有难舍。

　　一九七七年九月十七傍晚，刚吃罢晚饭，铁道兵二十二团团部响起了一阵紧以一阵的紧急集合哨声。机关干部战士包括同院的勤务连、军人服务部人员，五分钟内，悉数集结在勤务连的操场上。令人紧张、不安的是，团首长及随军家属妇幼婴孺竟一位不落。要知道，那一时期国际形势紧张，国内形势特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心里像拨浪鼓一样，猜不出来点系。随着响亮干脆、吼声震天的报数声落音，军务股长向团长报告:集合完毕，请指示。当团长走向队列之前，刘政委在他耳边简短地叮咛了什么。团长训示:互相检查，人员、武器、着装必须齐备。同时提出行军纪律并交待了夜间口令。完毕，团长点名:宣传股雒督元出列!这可把我惊了一跳愣了一下，应着军令，随着“是”的一声，我背着背包走出队列。刘政委向我招了个“过来”的手势，低声对我说:你回去抓紧时间写材料，明天一定要拿出初稿”。我明白了“出列”的任务，随即向住房跑去。听到“三路纵队，左后转弯走”的口令，我不由回头望了队伍一眼。呀!平时机关上班，各自忙忙碌碌，如今集中列队，竟黑压压一片。齐步走的脚步声，在谧静的山谷发出“嚓、嚓、嚓”的铿锵震动。我放下着装，出门看时，部队已走过了修理连旁边阿拉沟河的那座小桥，慢慢消失在黑昏的夜幕中。近处，修理连、机械连、仓库连、汽车一连、卫生队的列队报数声，此起彼伏，威震八一公社这片草原。远处，施工二连、一营部和四连的集合声，依稀可闻。紧张的气氛，雄壮的气势，弥漫在阿拉沟中。首长把我一人“扔”在团部，孤零零的，后背真的都有点冷。唯一可给我作伴的，只剩下家属院里鸡窝中的那几只蛋鸡。写材料，这个令人头疼的差事，是不容我浪费半点时间，更是不能分心走神的。

　　我泡了一杯酽茶，摊开稿纸，看着《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经验交流大会开幕词》的题目和刚刚写出来的两页文章，阐述当前形势下学习毛主席著作第五卷和通读一至五卷，对揭批“四人帮”，紧跟华主席抓纲治国的重要意义。下文是重点:我团学习毛主席著作的基本情况。这是颇费笔墨的一段，这段写完了，我的头就轻了。至于后面诸如总结经验、学以致用、预祝成功几小段，那就是小菜一碟了。

　　好在我平时经常下连队采访，对好多学习积极分子的事迹掌握较多，情况较熟悉。在把握主题结构的大向下面，把这段细节的布局理麻了一会儿。头脑清楚了，文思也敏捷。一页一页，我全身心投入写稿，忘记了时间空间和一切。

　　突然，我身后的双层铁架床，发出了有人跳上床顶的嗤哇声，吓得我神经质的蹦了起来。就在蹦起的同时，拧身望向铁床上铺的小包袱箱。不见贼娃或强盗的影子，但用旧炸药箱改成的放衣物的小木箱和锁扣上的铁锁仍在不停地摇摆。是不是贼娃藏在木箱、衣物后面了，我轻手轻脚呼的冲到床头察看，没有人影。啊!是不是有鬼?我后背刚一发凉，就被我的魂魄压了下去，我是不信鬼鬼神神的。难道是老鼠，劲儿怎么那么大?啊!地震了，我忽然想到了天灾的危害，匆忙跑出房子。为追寻宽阔地带，我穿过电影组、卫生室与军需股、运输股两栋营房之间的过道，跑过团部家属院，上到公厕后面的高地上。这里是天山中两个山峰峡谷的洪积扇地带，是绝好的避震避难地。我松了一口气，转身回眸团部鳞次栉比的营房，好在没有倒塌一间。当我正在黑暗的夜空悉心观察前院营房是否受损时，沿着我的视线，发现八一隧道那边“一片霞光”在呼呼扩散。说是朝霞吧，不可能已是次日时分，因为朝霞位置在东南。说是晚霞吧，也不会的，紧急集合时天已放黑，何况我已写稿多时。“火光燃烧”缘在何故?是不是八一隧道出啥意外?想都不敢想的闪念，一闪间就被我排除了。因为团部离八一隧道不过五里之地，根据我在家乡的崛山沟水利工程施工放炮的经验，如是八一隧道爆炸事故，石子早就飞临团部了。哪是山上着火了?但这个火势不对劲呀!烈火燃烧有熊熊之势，火头高蹿，火色红，烟色黑，界线分明。而今晚的夜霞，只能以桔黑色描叙。它以桔色为主，而细若绷带的黑色夹杂其间。混合型的桔黑色“夜霞”，同步扩散上升。这就怪了，天山没有树林呀?是……啊!莫不是核爆试验?!虽然天黑，大脑方向感受到压抑，但八一隧道东南方的山后边是马兰基地，这是我们在此生活四年来再熟悉不过的印记了。对!就是马兰基地的“工作”。啊，快跑，寻着遭辐射。我原路跑回住房，上气不接下气，心里不是滋味儿。今夜真霉气，担惊受怕的都是不必害怕的，而傻呼呼地分来析去的“桔黑色夜霞”，真是叫人不怕不由人的。

　　我懊悔极了，怎么碰上这桩事!于国是喜，对我是灾:天大的光灾!核爆辐射之光，我裸眼看见，而且看了那么久时间。我的眼睛会不会瞎?我的大脑会不会傻?我的寿命会不会短……我不敢再想下去了。我甚至默默地祈祷，我的最后判断像前几次“贼、鬼、鼠、震、爆、火”一样，不要是真实的。

　　第二天，我打问昨晚的紧急集合情况，还有早饭时大家谈论的话题，已经证实了“防化演习”的可靠消息。我的心哭了。从广播中听到“我国又进行了一次核试验”的消息，我的眼睛哭了——这是一双军人的眼睛、共产党员的眼睛、踌躇满志的革命青年的眼睛!第三天看到报纸，明明白白写着“在罗布泊进行的核裂变试验圆满成功”。还有副总长来疆检查核试工作和坊间流传副总长在路过25团时看望家中“小老乡”和孙子调往和静蔬菜基地任排长的消息，都是这次核爆试验的佐证。

　　桔黑色的夜霞散去了，已经对我造成既成事实，也只有坦然面对。工作中我更加珍惜时间、充分利用时间，弥补核辐射造成身体变化以后，给工作造成的损失。全身血管的变细变形、过早的脑梗塞，动脉硬化斑块形成，飞蚊症，还有妻子婚后多年不育，子女双双夜盲。是否与我那次看到“桔黑色的夜霞”有关，只能靠科学定论了。

2021年10月31日　　

（编辑：兵心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