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节的泪──怀念我的堂哥
五月一日，是万千劳动者卸下疲惫，共享荣光的日子，是劳动者收获尊重与祝福的时刻。可是我的堂哥，一位将“劳动”二字深深刻入生命、与黄土地血脉相连的普通劳动者，却因屡遭命运摧残，于2024年这个属于自己节日的太阳升起之时，永远闭上了眼睛。
堂哥是爷爷的长孙，与共和国同龄，出生于农历九月九日，重阳节。民间素有“重阳得子，福寿绵长”的说法，全家人满心期许，盼着他长命百岁，一生顺遂。然而，命运的轨迹却悄然偏离了这美好愿景，接踵而至的厄运如同狂风骤雨，无情地击打着堂哥淳朴的心灵和血肉之躯，致使他苦难中默默疗伤，以顽强的意志与命运奋力抗争，演绎出了黄土地上底层农民悲壮的人生篇章。
堂哥本有着“官二代”的身份。我的伯父15岁投身抗日游击队，历经定陶战役、淮海战役等惨烈战斗，在枪林弹雨中九死一生，是当之无愧的抗战老干部，可是堂哥却没能因此脱离农村。伯父为人正直，坚守原则，认为孩子不能去沾父辈打江山的光，经常教育堂哥“农村是根”“农村是一个广阔天地”。后来，难得的“接班”机会呈现眼前，堂哥却因年龄超出政策规定，失之交臂。伯父离休后虽然待遇不错，谁知不久便离世，连个“啃老”的机会都没给堂哥留下，反倒是伯父在世时常年工作在外，堂哥自懂事起，就以稚嫩的肩膀，挑起了家庭生活重担。生产队集体上工的钟声，责任田里如牛似马的犁耙劳作，褪掉了堂哥脊背上的层层黑皮，也让他粗糙的双手布满了厚厚老茧。
如同无数农村人一样，堂哥通过勤劳的双手，铺平了人生道路，刚过而立之年，便有了两儿一女，这在计划生育政策将要实施之际，着实令人羡慕。堂哥疲惫的身躯，仿佛焕发了青春活力。然而，脸上的笑容尚未完全绽放，足以击倒硬汉的厄运从天而降──我那缺乏知识的堂嫂，轻信巫术蛊惑，导致意外轻生。“中年丧偶系人生三大不幸之一”，更何况堂嫂撒手一走，撇下的3个孩子，加在一起不足10岁，最小的才8个月，尚在襁褓嗷嗷待哺。按常理，若是我那50多岁的伯母健在，或许还能帮衬一二，殊不知伯母半年前刚刚过世，伯父又远在外地工作，其他亲人即便相助，也是杯水车薪。堂哥瞬间陷入绝望，精神几乎崩溃，甚至一度想要独自出走，逃离这残酷的现实。当他看到孩子们懵懂的眼神，内心的责任感瞬间被唤醒。他深知自己是孩子们的唯一依靠，于是擦干眼泪，咬紧牙关，顽强地挺立起来。
岁月在艰辛中缓缓流淌。一天复一天，一年又一年，十年、二十年……堂哥一边在责任田里挥洒汗水，一边悉心照料着孩子们的衣食起居。他风里来雨里去，不在乎饥渴寒暑，无暇分辨春夏秋冬，村里人都说他是“铁打的汉子”。堂哥既当爹又当妈，尝遍了人间苦辣，含辛茹苦地将孩子们一天天拉扯长大，虽然没能供养孩子读很多书，但也竭尽全力，操持孩子们一个个成了家，用无语的行动诠释着父爱的深沉与坚韧。亲戚邻居都说他苦尽甜来，该享享清福了，堂哥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尤其令人欣慰的，是堂哥多年的辛勤，换来了一副结实的身板。俗话说“人过70古来稀”，可堂哥，70多岁了，依旧十分健壮，一大家子的责任田他一个人打理得井井有条，腾出儿子的时间外出打工，自己还时常在村子里打点零工，挣个零花钱，心里满满的都是知足。大家都说他再活20年没问题，堂哥总是憨憨一笑，偶尔也会伸出大拇指，赞同式地应答道：“管!”他那古铜色的脸庞上，洋溢着自信的光芒，满心期待着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期盼着迟到的幸福时光。
然而，厄运似乎对他穷追不舍，再一次露出了青面獠牙，彻底击碎了堂哥追求幸福生活的所有憧憬。
2021年深秋的一个下午，堂哥骑着电动三轮车在柏油公路上正常行驶，一辆大货车突然从背后疾驰而来，猛烈地剐蹭，将堂哥推入了灾难的深渊。医院CT片显示，他颅内严重淤血，断裂的17根肋骨，如同被踩碎的篱笆。往日的壮汉，瞬间变得生活完全不能自理。
对于堂哥这样仅靠双手和勤劳谋生的农民来说，失去劳动能力已是致命打击，失去自理能力，更是让他陷入绝境。原本还在为孩子们遮风挡雨、增砖添瓦的他，一下子成了沉重的家庭负担。为了照顾他，外出打工的儿子不得不辞职回家，已经出嫁的女儿也只能抛开自己的小家，日夜守候在父亲身边。
时光一天天过去，堂哥伤残的身体迟迟不见好转。儿女们都有各自的小家庭，都需要为生计而奔波，要强的堂哥左思右想，为了孩子，为了减轻对孩子们的拖累，他忍痛做出了一个艰难决定：进养老院。
“养老院”，这个本应是安享晚年的温馨之地，却成了堂哥生命的终点。入住不到两个月，堂哥的儿子就接到养老院电话，说是堂哥高烧不退，需要立即住院。家人赶到时，眼前景象令人心碎──堂哥脊背、臀部长满了褥疮，多处溃烂，滴滴答答淌水……尽管医院全力救治，最终还是没能留住堂哥的性命。
人们常说，上天是公平的，在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也会为人们打开一扇窗。但在堂哥的人生中，我却没有看到这份公平。一次次的厄运，让堂哥的人生布满了苦难与无奈。面对艰难，他顽强抗争，用瘦弱的肩膀，扛起了整个家，用勤劳的双手，追寻着幸福的曙光。但是，作为一个身单力薄的农民，在残酷的命运面前，他的抗争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屡遭厄运的堂哥走了，我的脑海充满了太多的“如果”；一生勤劳的堂哥走了，留下了无尽的思念与思考，使我久久难以释怀。
附堂哥身份证头像和伤残图：
编辑：开门见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