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油啊,油.....

 

 

 

油啊,油 ......

吴凤祥

小时候感到“油水”二字就是美好,就是幸福,肚子里有了“油水”就是共产主义,盼年就是盼油水。

大人们常说,“肚子里没有油水,干活也挺不直腰”。“不见油水,靠得俩眼珠子发蓝”“跟着领导能抹个油水”“也是个清水衙门,没有油水”。

油,油嘴滑舌,油头粉面,油头滑脑,油滑世故,油腻男,油混,老油子,似乎“油”字用在哪里都不光彩,猪拱白菜一般,但因了一个“香”,油就身价倍增。

我出生在上世纪“三年自然灾难”的1959年,虽说是有“粮票、布票、豆腐条”的白蒲镇人,但是由于处在“人多力量大”的历史时期,父母生下我们兄弟姐妹七人,家庭生活特别贫困,从我记事起就挨饿,心上“寡”,没有油水。那时城镇定量人口每月凭油票供应四两油,这四两油就是一个人一个月的油水,我家十人(奶奶、父母、兄弟姐妹七人)吃饭,一煮一大锅,才能勉强维持温饱,由于缺乏“油水”,心里始终“寡人”。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无论是农村还是城镇许多人家常年吃不上油。炒菜的时候,母亲用一块粗布裹着一块豆腐大小的肥肉,垫着手往锅上抹一圈猪油渍,就炒菜了。抹完放在灶头上的一只小碗里,等下次做菜的时候再用,直到那一小块肥肉磨得精光,油渍净尽。至于凭油票打来的豆油,过年过节,或者是来客人了,才舍得用一用。

由于没有油水,我三四岁的时候,常常“掉通通”。“掉通通”就是人体的小肠从肛门处掉下来一寸左右,父母以为我得了什么大病,拉着我从白蒲南石桥的南街跑到北石桥北街的老剧场北边的一位老中医处看病,老中医一看,只对我父母说了一句话,“回家给孩子灌点油吧!”父母这才知道是孩子们的油水太少了。我唯一还在世的二姐,到现在还记得小时候为我托过“通通”。我有一个妹妹叫凤回,小时候和我一起出痧,由于当时都没有钱治疗,我是个男孩,我挺过来了,妹妹没有挺住,结束了年幼的生命。我懂事后问父母:“妹妹得了什么病?为何而死?”父母告诉我:“和你一起出痧,凤回太小,又是女孩,没挺住啊!”其实在我看来,当时就是没有油水,没有营养,妹妹没有力量抵抗病毒。当时别说年幼的孩子没有营养,就是女性生一个娃,也只有二两红糖供应。

 

 

为了能让全家吃上油,定量人口供应的每月每人四两肉票,父亲舍不得买猪肉,而是凭肉票到菜场买来一大块“板油”,为我们熬些猪油。这“板油”位于猪的腹部,是猪油最集中的地方,出油率高、油渣少,熬制过程也不复杂。父亲买回后,母亲先把白花花的板油用清水洗过,然后一块块放到砧板上仔细检查一番,要是有类似淋巴坨坨的疑点,她毫不犹豫将其切除掉。切“板油”的时候,母亲将板油切成两指宽厚度,约2厘米见方的小方块,母亲告诉我们,不能切得太小,太小熬成的油渣缩身太快也太小,就没有肉渣吃了。熬油虽不复杂,但也是一项技术活。切好的猪板油不能在锅里干炼,要先在锅里放一些水,水烧到快开没开的时候,才能把切好的“方块”投入锅中。母亲不急不躁地看着锅里的水泡在块间翻腾,慢慢减少,不时用锅铲翻炒,这时肥腻的“方块”在锅里发出欢快的“滋滋”声,慢慢有油流出来,“方块”也漂浮起来,拥挤着、翻腾着,直到最后收缩了身子,成了一小块一小块色泽金黄、香香脆脆的猪油渣。刚熬出来的猪油呈液体状,母亲用勺子舀进搪瓷缸里。放上一两天就凝固了,变得雪白雪白,晶莹光润。一打开盖子,香味就扑鼻而来。

 

 

那猪油渣也是宝,有一段时间,我认为猪油渣就是人间罕见的美味。母亲熬猪油的时候,我和细姐就眼巴巴地守在锅边,看着白花花的“板油”慢慢挤出身上所有的油分,再萎缩成一小团黄褐色的猪油渣。随着诱人的油香在屋里弥漫开来,我们早已垂涎三尺,急不可耐。好不容易等到了猪油出锅,母亲还要用锅铲把猪油渣挤压至一点油都渗不出来,才把猪油渣盛到我们的碗里。我顾不上母亲“别急,别急,小心烫着”的嘱咐,迅速抓起一粒放进嘴里,那脆香,那酥麻,仿佛要把人的心都融化掉。特别是把油渣咬碎后裹在里面的猪油喷射而出,一包油汪在嘴里慢慢顺着喉咙滑下去,感觉干涸已久的肠胃顷刻间被欢快地滋润了。

多年以后,我读到作家尤今的一段描写油渣的文字:“极端的脆,轻轻一咬,‘喀嚓'一声,天崩地裂,小小一团猪油像喷泉一样,猛地激射而出,芬芳四溢,那种达于极致的酥香,使脑细胞也大大地受到了震荡,惊叹之余,魂魄悠悠出窍。”多么熟悉的场景,多么相同的感受,有了油,就有了能量,有了干劲,油啊,油!

然而,那个年代是不允许我们多吃。为了解我们兄妹的馋,母亲就用剩下的猪油渣炒大白菜,炒出来的白菜有了油水的滋润,碧波爽清,清香四溢,品香、滋味俱属一流。或者用来烧豆腐汤,或者烧萝卜,都特别好吃。有时还会用猪油渣与青菜一起剁馅包馄饨吃,全家人难得打一次牙祭,简陋的小屋便充满了欢笑声。

那贮存起来的猪油,平时母亲是舍不得吃的,只有当客人来时,母亲炒菜时才会挑一小块放进锅里。记得有一年的正月里,插队在林梓公社的凤虎大哥,由于字写得比较规范公正,被公社推荐在文著小学代课,他们一帮教师在白蒲中学开教学会议后,天下着大雪,无法行走,只好到我家暂息,我家虽住在白蒲中学北大门旁,但就是两间房子,一间客厅兼理发店,一间是卧室,我家人多,无法安置他们,他们只好坐在我家客厅打牌。傍晚雪越下越大,他们一帮人走不了啦,大哥刚参加工作,还没转正,母亲怎敢亏待他的同事们,晚饭时,母亲只好拿出我家唯一的一块过年咸肉,煮给他们,并挑一大块猪油给他们炒菜,少年的我对母亲敢怒不敢言,心想:煮了肉,还要给他们挖油干啥?闻到肉香后,真想吃啊,可怎轮到我上桌。席后,望着清空的桌面,馋得我流口水好几次。现已进入老年的我,至今仍记忆犹新。
 

 

 

 

偶尔,母亲给我们做猪油拌饭。用印着蓝花的粗瓷碗,盛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饭,用筷子挑一小勺猪油放进碗里,再轻轻搅拌,猪油渐渐融化在饭粒中,那原本普普通通的米粒立刻都变得珠圆玉润、晶莹剔透、香气扑鼻。吃上一口,粒粒米饭都包裹着肉的滋味,滑嫩、鲜美,不用配任何菜,就这样可扒光一碗饭还意犹未尽。油啊,油!

插队下乡当农民后,看到社员们都是靠在田头地尾栽点油菜,待到来年收点菜籽,拿去换点油。有的社员指望有着更多的油,那就得等到麦收后,在自家自留地里栽上油菜,过了年,油菜开了花,结了籽,才看到了希望。

之所以说才看到了希望,是因为油菜结籽,再到收了籽,还有一个过程,有时还得看老天爷的脸色。如若收菜籽时,遇上连绵淫雨,菜籽长在地里或者堆在场上,就会糜烂变质,也就会欢喜一场空。

有一首民谣这样说:

稻上场,麦进仓

黄豆要扛在肩膀上

菜籽换成油

还怕跌跟头

可见种地的农民吃油更艰难啊。当时我想:这菜籽换成油,怎么又怕跌跟头呢?换油人再怎么急性子,总不该下雨去换油吧?后来才慢慢知道,这是换油人的心理不平衡。辛辛苦苦守望了大半年,老天还算给面子,总可以用菜籽去换油了。可是一走进油坊,只见老板往柜台前一站,在扬声吆喝:三斤三两换一斤!

不信也得信,不愿也得愿,不换也得换,农家人力气再大,你总是不能将菜籽里的油挤出来的。然而,油坊榨油也不易,以熟榨为例,他们要将经过碾过、磨过、炒过的菜籽或是黄豆在蒸笼上蒸煮,铲出后,铺在草帘子上,趁着热,伙计们穿着草鞋用脚踩成饼,再用竹蔑将饼勒紧放在油榨机里,才可以榨油。榨油机是用上等的檀木做成,并加有铁箍。榨油就是靠这檀木的挤压,使得饼中的油流淌出来。之所以说是榨,就是榨的另一端不断地加上楔子(方言:杀子),这完全是一头大一头小的檀木板斧。当油榨再也挤不出油来的时候,伙计便不断地加杀子,并且挥舞着铁榔头砸向杀子,使得油榨死命地挤着油饼。这时,油饼淋淋地流着油,滴着油,可见原始榨油实不易。当油饼再也榨不出一滴油的时候,就几乎变成了石头,这就是菜饼或是豆饼,可用来喂猪。
 

 

 

 

“小孩,小孩,你别哭,过了腊八杀年猪”。当年,老辈人都是这样哄孩子,实质上是一种期盼。日子清苦,一年见不到肉腥,不但小孩子馋,大人也馋。一家杀年猪,几乎全村里的人都议论,议论中心是谁家的猪肉膘厚,谁家的猪瘦。杀的猪肉膘厚,说明这户人家猪喂的好,来年不会断油。所以,杀猪匠给猪开膛的时候,大家都围着看,有的人还用巴掌量量厚度,看看膘的厚度是两指还是一巴掌。猪的膘越厚,主人越高兴,实现了愿望,猪没有白养。第二天熬油时,当闻到一股诱人的荤香时,养猪人更体会到吃肉吃油的艰辛。肉啊,油啊!

1978年3月,我从插队所在地林梓公社当铁道兵来到呼伦贝尔大草原修伊敏铁路,按理说,部队不应该缺油水,但那时国家刚拨乱反正,处于改革开放的初期阶段,经济比较脆弱,部队的生活水平也普遍不高。铁道兵15个兵师,43万多人,作为打人海战的铁路工程施工部队人特别多,其伙食标准又是陆军部队中最低的,因此“油水”更少。1978年又是中央军委为减轻军费负担,将铁道兵的经费与国防经费分开,所需经费在国家铁路工程费中开支的元年,从那时起,铁道兵以施工为中心实现经费自结,1979年又开始独立核算,自负盈亏。铁道兵大都在穷山僻壤的边远地区施工,其主副食都融入当地社会的食物链品种。我们战斗在东北地区的铁道兵主粮是高粱米、苞米(玉米)、副食主要就是土豆,当时黄芽菜(东北称大白菜)也是紧俏商品。呼伦贝尔大草原冬季漫长,常常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雪虐风饕、白雪皑皑,寒冬季节常被封路,生活物资供应不上。1977年我连从长白山下吉林桦甸的烟白线,调至呼伦贝尔大草原的伊敏线,连队还有几头猪随队北迁,然而到海拉尔伊敏河畔后,气候更寒冷,正常都在零下30度左右。猪舍盖好后,猪虽然保住了命,但就是不长。我们从鱼米之乡的南方入伍的士兵要想吃上大米饭,要想吃红烧肉,就要等到“八一”、“十一”、“春节”这样的重要节日。假如你今天能吃上大白菜和面条,证明你是病号,即使你是病号也吃不到肉。说心里话,当年的铁道兵就是穿着军装的民工,当铁道兵也就是解决了温跑,十八九岁长身体的时候也是缺油啊,况且施工任务又重,心里总觉得“寡捞捞”的,遇上星期日不施工,连队只吃两顿饭,夜里新兵们饿得值哭,想家啊……

当兵第一年,津贴6元,第二年7元,六七元买什么东西呢?只能买信纸、信封、邮票,记得我当兵第一年,“母亲病重”、“母亲病危”、“母亲去世”,我没有一分线寄回家,第二年父亲病重,部队批准我回家探亲,千里条条回家的我,临回部队时,也没有一分钱留给父亲。在来回的电报发文中,我反复推敲“字”数,既要让家里明白我的意思,又要省钱,哪有钱买零食补充营养,再说海拉尔“西索木”这样公社级别的所在地,也只有一个小邮局,一个小商店,根本没有食品补充营养。要到西索木发电报,要出连队要报告,要请假。平日里天天高粱米、土豆,总想吃红烧肉啊,油啊,油!

退伍回家,因是下乡知青,被分配到如城西门外国营罐头厂,工资从29.5、34.5,逐年增加到108.5,但我是单职工,分不到住房,落户邓元公社后要建房。结婚时借住叔岳父的房子,必须建个临时厨房,建厨房时,已怀孕的妻子去买肉买鱼招待建房人,算好一桌人一碗肉一盆鱼的购买量,午饭后桌子上光光,怀孕的妻子只在煮饭时闻到一点肉香味,想吃肉吃鱼都没有了,现已进入老年的妻子至今难忘。妻子生产时,在“五仁”桥下老邓元医院进行,院长一看我妻子太瘦,对接产医生说:“这个孕妇太瘦,你们要特别关注。”虽然妻子依靠她年轻的生命力,顺产了女儿,但她清瘦的模样始终让我难以忘怀。女儿生下后,全靠母乳喂养,没钱买奶粉,有一次家里没鸡蛋了,中午妻子没烧蛋汤,晚上孩子没奶吃,饿得哇哇哭,让我捶胸顿足,如坐针毡,不知所措。我那时108.5元的工资,在工人级别里算高工资了,但是为了自己建房,我存100元,几块钱在手上零用,地里长什么吃什么,女儿的营养就是鸡“屁股”,鸭“屁股”。1991年5月31日建房报告批了,材料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借钱开工建第一台双层屋面的平房时,三姨子(老婆的三妹)每天帮我上灶煮饭煮肉煮鱼炒菜,每天闻到肉香,但就是没肉吃。因为为了节约成本,每天有多少匠人,买多少肉,煮几碗上桌,妻子都计算好的,三姨子上不了桌,心上都是“寡捞捞”的,至今都让我觉得内疚。平房、楼房虽然早已拆迁,但我告诫自己欠的这份肉情,欠的这份油情不能忘啊!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人们的生活水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太平盛世,物质丰盈。人们不再为没有油吃而担忧,没有人因欠“油水”而觉得心上“寡人”。你看那各大超市的油品种琳琅满目,各种各色的油纷纷登堂入室,进入普通家庭,素油有大豆油、花生油、菜籽油、玉米油、芝麻油、橄榄油、核桃油等,荤油有猪肉、牛肉、羊肉等。没有油不行,油多了,未必是好事,不控制贪欲,就增加体重,血压、血糖、血脂上升都赖它,于是,就有了一种美其名曰的“富贵病”。我来到上海带孙辈后,由于不进货出货做生意,没有了体力劳动,伙食好,油水足,才几个月就得了“三高”,连忙减肥、喝绿茶、看医生,通过控油、节食、运动,不断胡乱折腾,才慢慢控制了“三高”。从小挨过饿的我喜爱用红烧肉汤泡饭,老伴说:“宁可倒掉,也不让你吃”。是啊,不能太油腻了,遇见油水,要适可而止。

曾国藩说过:“有油水的地方往往最滑,站稳都难。”这油水虽好,但要看看这“油水”是否应该属于你,几十年来,我看到了许多“公仆”,因“油水”而贪,因“油水”而捞,结果倒在了“油水”上。油啊,油!

几十年来,从盼油到控油,我深深体会到,还是改革开放好,还是社会主义好,还是共产党领导好!今年元月党为我们江苏企退人员核发了过渡性养老金,我每月增加了近500元收入,如皋市退役军人事务局、如皋市医保中心根据我的军龄给我办理了医保退费手续。据报道,三月份全国人大会议后,又要增加全国退休人员的养老金。党领导全国人民不断深化改革,发展经济,满足人民不断增长的物质的和文化的需要,始终为人民服务,不断为人民“供油”,所以,我们要坚定不移听党话,跟党走!

“油滋了”(油渣)是挤出油的残余物,每当看见它,我就想起来我自己,或者是更多的老年人。人老了,是不是也成为了“油滋了”?虽然,再也不能奉献什么了,但是,我们还是有一定味道的。我们要用自己人生的经历,在时代进步社会发展中溢出更多更好的歌颂党,歌颂祖国的“文”香味来。

夕阳无限好,“油滋了”味更美!油啊,油……

 

作者介绍 :吴凤祥,男,江苏省如皋市白蒲镇人,高中文化程度,下乡知青,1978年3月入伍,铁三师十一团战士。退伍以后,在国营江苏省如皋罐头冻菜制品总厂工作,先后任厂团委副书记,企业管理科专职安全员,先后在《中国劳动报》、《人民消防报》、《江苏工人报》、《江苏消防》杂志、《江苏劳动保护》杂志、《南通日报》、《南通消防报》等报刊杂志发表文章八十余篇。退休以后,在“新华网”、“人民网”、“今日头条”、“一点资讯”、“搜狐网”、“腾讯网”、《如皋日报》、“雉水先锋”(中共如皋市委组织部公众号)、《知青一家人》、《西乡情韵》(如皋市乡土文学公众号)、《铁道兵记忆报》、“铁道兵战友网”、“铁道兵文化网”、“铁道兵老兵原创之家”、“铁道兵公众号”、“铁道兵文化公众号”等媒体发表作品一百余篇,现落户于上海浦东。
 

编辑: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