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越过秦岭是巴山(15)——记襄渝铁路建设中的铁道兵汽车兵

 第一次进隧道

  我的武汉同乡李光耀和我虽不是一所学校的同学,但他就读于华师二附中,我父亲曾经是他的老师,与我很熟。参军后,他在二师十团,我在六团,二人一直没有见过面,但部队到紫阳后,不知是一个什么机缘使我们联系上了。过了45年后,我们在微信上再次“相见”,他的一段话解开了我的疑惑。

  他在微信中告诉我:

  给我们连队运水泥的汽车是绿色的,同志们都叫青蛙车(即进口车辆日本五十铃)。一天,连里一位从华工(今华中科技大学)附中参军的战友对我说,有个开青蛙车的司机是武汉水果湖中学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于是每天早晨9点开始,我都站在连队门口,向来车的方向观看,见到有青蛙车来了,我都主动上前和司机聊天。

  终于有一天,我等到了一位地道武昌口音的司机,就很高兴地向他打听:“你好,看来我们是武汉老乡!我是华师二附中的,你是那个学校的?”司机高兴地道:“你好,我是东湖中学的,难得在这里遇到武汉老乡!”我说:“向你打听一个老乡,他叫史锡腾,你可认识?”司机回答道:“认得,史锡腾和我一个连队,是我们连的材料员。”

  我听后大喜,马上托司机给你带了信,并于几天后接到了你给我打来的电话(那时汽车连车场值班室有电话),我是十一连的文书,正好自己接到了。

                                                                                  李光耀戎装照

      不久后,我有事去紫阳,便有了机会到他所在的连队与他相见。

  他们驻扎在紫阳县权河口镇,这里是陕西紫阳和四川万源的边界,地处在崇山峻岭深处。汽车在泥泞的,仅用于施工的公路上跑了半天,才找到他们连队。他当时在十一连当文书,见我到来十分高兴,除了招待我吃饭,还特地走了好远,将我领到他们的施工现场——权河隧道里去参观。

  打隧道,建桥墩,是铁道施工最艰难,也是最主要的两项工程。比如隧道,当时没有一天可以掘进好几米的盾构机,只能靠人工来完成。具体的做法就是先在隧道两头的岩石上用风枪钻出炮眼,再埋上炸药放炮,清理炸开的岩石,再打眼放炮,如此周而复始,一点点地往山肚子里啃。一个千米左右的山洞,往往要一两年的时间才能打通。如果隧道再长一些,还不能光从两头掘进,还要从顶上或侧面再开几个竖井或横洞,从好几个工作面分段掘进。有的战士当两三年的兵,入伍时就在这个洞里施工,直到复员时,这个洞还没有打通。一条铁路线,只要桥墩和隧道工程完成了,离通车的时间也就不远了。至于其它的工程,如土方、土建、铺轨等工程都有机械设备协助,难度就小一点,速度也会快一点。

  顺着山间小道来到隧道口,就感觉到这里的地势豁然开朗。战士们经过一段时间的施工,已经在这个陡峭的山坡上开辟了一片平坦的“广场”,它一半是在坚硬的岩石上挖掘出来的,一半是洞中运出来的石渣在山坡上填埋出来的。“广场”的背后是阴森幽暗的洞口,前面是堆满乱石的陡坡,好几条简陋的铁轨从洞里延伸出来,不时有运载着满车石块的翻斗矿车被战士们飞快地推到山坡边,再拔掉车斗的插销,放倒车斗,将里面的石块倒下深深的山谷,山脚下不时响起巨大的轰鸣声。

                                                            襄渝线上的大茅山三线隧道

在李光耀的带领下我们走进了洞,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声音,这些声音远远超过一曲强烈的打击乐。过了好一会,眼睛慢慢适应了,原来头上有灯光照明。这时才慢慢看清了洞中的环境。我的老天,这里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我看到的是,顶上怪石嶙峋,地上水流成河,再仔细看

看,半空中还弥漫着放炮后留下的淡淡烟云,在洞里久久徘徊,始终难以散去。难怪进来就觉得里面有那么强烈的火药味。

  过了一会,耳朵也渐渐适应了,在眼睛和耳朵的协调下,终于发现这些声音的来源:在洞口“嘟嘟”响的都是机械,有发电机、空气压缩机,还有战士们手中“吐吐”响的风枪,在矿车上“咣当”响的大大小小的石块……

  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风枪手,他们头戴安全帽,防尘口罩挂在脸上像个猪鼻子,穿着笨重的雨衣雨裤,有的两腿站在齐膝深的泥水中,有的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只见他们双手扶着风枪,胸部紧压着风枪把手,用身体的重量将钻杆使劲压在掌子面上的孔洞里,让它一点点啃开那坚硬的石头。

  “为什么风枪里面要喷水出来?”我向李光耀请教。“由于粉尘吸入肺里对人体有害,上级规定不能打干风枪,要让风枪喷水,好把粉尘压下来。这叫打水风枪。”我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其实我知道,由于地势的原因,山中很多地方是很难找到水的,有时候施工时只好打干风枪了。施工战士在粉尘中作业,出洞时已分不清张三李四。如果人站在那里,只能看到眼珠还是干净的,全身上下已经包裹在粉尘中。不少在隧道连队作业的战友,一个月后吐出的痰还是黑的,更有不少战友退役返乡后,染上了或轻或重的尘肺病,或者晚年在痛苦中渡过,或者早早已经离开人世。

                                                            隧道里的风枪手

     再往前走,又发现了新问题:“哎!怎么这个隧道打成了两层楼啊?”我以前看过完工后的隧道成洞,整个截面形状下面是长方形,上面还有个半圆形拱顶。可是现在上下之间却有一层石头没有打掉,好像是一层厚厚的石地板。“哦,为了便于施工,有意将这层‘地板’留着,形成上下两个坑道。等到上下坑道都掘进到一定长度后,再将这层地板炸掉,便是你看过的那种成洞。”

  原来隧道掘进分为上下导坑。下面的长方形掘进面是下导坑,上面的半圆形掘进面是上导坑。下导坑向里掘进二三百米后,上导坑才开始爆破掘进,同时离下导坑掌子面百余米的地方开始,对两侧的洞壁进一步爆破扩大,这项工序俗称为“扩马口”。上下导坑之间先保留一层三、四米厚的石层不动,在下导坑竖起原木排架支撑牢靠,用于上导坑辅轨出碴,待上下导坑都打通了,再把这中间石层炸下来,这叫落中槽。中槽落下后,隧道进入全面的钢混结构施工、辅轨、装饰,才能成为最后的成洞。

  向洞的深处走去,里面越来越冷,越来越黑,越来越有一种恐惧感。想到这些战士们天天要在洞里施工,而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需要多大的勇气和牺牲啊。事实上也是这样,隧道顶上嶙峋的怪石,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或者整个拱顶、整段隧道都有可能塌下来,将施工人员压在里面,造成巨大伤亡。在铁道兵服役几年,看得最多的剧情就是施工部队战士遇到塌方,在洞中高喊“下定决心,不怕牺牲”的口号来战胜塌方的节目。除了塌方,还有地下水或洪水倒灌,也是隧道施工中的一些最危险的杀手,遇到这种情况,施工人员可能会成班、成排、成建制地牺牲在洞里。
 

                                                            隧道出渣的壮观景象

      据《铁道兵简史》一书中简单记载:1971年5月17日,铁道兵第7师34团在襄渝铁路大成隧道施工中,因山洪暴发,洪水从隧道明洞一号“天窗”注入洞内, 84人陷入险境,经过奋力抢救,52人脱险,32人牺牲。在时光过去了近50年后,当时的铁道兵女卫生兵陈迎春战友在她的《大成隧道1971》一文中对这件事作了详细的描述:……1971年的雨季来得特别早,往年要到六七月份才来的雨季,那年五月中旬就提前光顾了。连绵起伏的群山之间,乌云密布,雷鸣电闪。大雨、暴雨交替着,一阵紧似一阵,一连下了三四天。山脊上的洪流,像无数条倒挂的小溪,一股脑向山谷里倾泻着。据当地的老百姓说,这是50年不遇的特大洪水。

  那是个漆黑的夜晚,雷雨交加,急促的报警铃声长时间地连续响起。卫生队全体官兵,立即进入紧急抢救状态。因为大家都很清楚:抢救铃声长,事故不寻常。果然,我们团承建的“大成隧道”,发生了洪水倒灌。事故现场在2号斜井,而洪水是从3号竖井灌进去的。

  3000多米的隧道,需要打若干个斜井进去,然后向两边扩展,以增加作业面,便于全面铺开“作战”,加快工程进度。为了缩短与隧道的距离,斜井一般选在地势较低的山谷里,在两端还未贯通之前,山洪暴发时,周围群山的洪水咆哮着奔涌而下,这些斜井和竖井便成了泄洪口。裹着泥沙、树杈以及牲畜尸体的洪水,很快封住了洞口,里面正在作业的80多名官兵和民兵,还没来得及撤离,就被封在了洞里,其中还有八位女民兵,事态非常严重!

                                                             战胜隧道内透水

       师部和团部的首长,亲临现场组织抢救,洞外聚集了许多急救车辆和抢救人员。可是面对被洪水封住的洞口,营救人员也束手无策。

  文章回忆道:部队调集了八台大功率的抽水机在洞口抽水,但抽水的速度怎么能赶得上洪水的速度?直到天亮,雨逐渐停了下来,抽水机才开始发挥作用。水位缓慢地往下降,露出了半圆形的洞口。34团团长刘魁下令:由15名水性好的共产党员组成一支敢死队,游进洞里进行探查和营救。

  进洞前,15位勇士庄严地向党旗宣了誓,并留下了遗书。那时连救生衣都没有,他们头戴顶灯,肩负着首长和战友们的重托,在敢死队长刘排长的带领下,向黝黑的斜井深处游去。48个多小时过去了,可是,勇士们救出来的全是战友和民兵兄弟的遗体,一具、两具、三具……总共32具。刘团长在遗体前一个个仔细检查,忽然发现一个姓程的小战士脸色还带着红润!小程被喊叫声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布满血丝的大眼睛,看到是首长来到眼前,一骨碌从铺上站起来:“报告团长!我是卫生队的卫生员程庆水。”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呼喊:“好消息!好消息!里面还有活着的同志!”原来,这是敢死队队长刘排长从洞里探查归来了,他向团长报告:“洞里的上导坑内尚有很多存活的同志,他们由于饥饿和恐惧,极度虚弱,请尽快营救!”说完他体力不支,就瘫倒在洞口了。

  根据这个消息,团长马上组织更多会水的同志,进洞全力营救隧道里的生命。他们有组织地游进洞里,把躲在上导坑的兄弟姐妹,一个个护送出井外,一共解救出54名,其中还有8位姑娘。这些姑娘们都是来自当地农村的民工,她们出来后喜极而泣,抱头痛哭,庆贺新生。……

                                           作者(右)、李光耀(中)及弟弟史锡华(左)五十年后在武汉合影
 

      李光耀可能看出了我有点恐惧的心情,便带我往回走出了隧道。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进入正在施工的隧道,使我真正体验到铁道工程的艰苦和施工人员不怕苦,不怕死的奋斗精神。

  编辑:岁月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