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青春出发 且行且写

  

 

青春出发 且行且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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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张泛黄的报纸,隐涵着军营的绿色,一篇稚嫩的习作,闪烁着青春的光泽。

  1973年7月1日,散文《弧光闪闪》发表于《铁道兵》报。原稿近三千字,热情讴歌奋战某大桥工地的三个先进典型。编揖大笔一挥,砍掉人物叙事,保留抒情议论,贴上人文标签,改写为八百余字的抒情散文。现予摘要,以为怀旧。

  深夜,繁星点点,月高风爽。

  在伟大的中国共产党的光辉节日来临前夕,我来到了宛若灯海的铁路大桥工地,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闪闪弧光。淡蓝淡蓝的光焰,是那样地炽烈明亮。

  弧光里,一个个年轻的战士犹如矫健的雄鹰,蹲在高高的脚手架上,头戴护罩,手执焊枪,一丝不苟地焊接钢梁。随着他们手臂的轻轻抖动,一根根焊条在熔化,一片片钢梁焊接成坚不可摧的整体……

  呵,焊条,一根根普普通通的电焊条,……从来也没想过它能迸发出如此耀眼夺目的光芒。无论在雄伟壮阔的工地,在沸腾喧哗的车间,还是在紧张繁忙的公社农机修配厂……,它都不留名不留姓地熔化自己的一切……

  这是多么发人深省呵!它使我浮想联翩,思潮激荡。脑际里浮现出共产主义战士雷锋的伟大身影,仿佛和眼前这些废寝忘食的同志们浑然一体,熠熠生辉,闪闪发光。……在我们这个伟大的时代,有多少这样的战士,有多少这样的优秀的共产党员,看起来十分平常,但他们却闪射出共产主义思想的光芒。……从长白山麓到五指山下,从东海之滨到青藏高原,到处有他们的欢歌笑语,到处是他们驰骋的战场。历史,记不清他们完成了多少惊天动地的业绩;时代,说不完他们谱写了多少平凡而伟大的篇章,他们却从来不计较个人得失,只有一个心眼,一个志愿:要把自己的一切都熔化在通径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金桥大路上,象一根根普普通通的电焊条,让生命闪烁出灿烂的光芒。

  呵,弧光闪闪,光芒四放。象朵朵绮丽的山花,在深山峡谷,在祖国的万水千山喷芳吐艳,争相意竞放。

  显然,这篇处女作不仅烙有那个时代、那个年龄段的印记,而且显得那样的稚拙、浮乏、生涩。但在人生的道路上,具有里程碑意义。意味着一个乡村少年的文学梦由虚变实,一个青年军人将终生与文学同行,从军队到地方,由中年而老年。风雨兼程,一路前行。

  人生易老!眨眼间,五十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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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这支黄氏家族,上溯五代至始迁祖,因贫穷而辈辈都是睁眼瞎。1949年春,我在解放战争的隆隆炮声中呱呱坠地。父母目不识丁而酷爱民间口头文学,一个善讲,一个爱唱。冬夜钻在被窝里,听父亲绘声绘色地讲宝卷里的故事和乡间奇闻逸事。夏夜乘凉,母亲一边为我摇扇驱蚊,一边轻轻地哼山歌。不经意间,接受乡士文化的启蒙、熏陶,将一颗文学的种子播进幻小而纯真的心田。而催生其萌芽的是初中的两位老师。班主任秦玉安,常在课堂上读我的作文,语文老师石凌怀则常常给我上“小课”,激情飞扬地吟诵、讲解古典名作。于是,一位懵懂少年便有了清淅而美好的理想:长大当作家。

  仅凭几篇优秀作文,几句鼓励,便意想天开,想当作家,似乎有点幼稚无知、年少狂犯。其实是将兴趣爱好升华为理想追求,以此确立人生的目标、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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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8年春,自跨进军营的那天起,便赏试化梦想为行动。新训间歇偷偷地在一本蓝皮的日记本上写小说,写了满滿一本。虽然名儿忘了,本儿丟了,但每每想起,还莫名地兴奋。新兵连另一无果而终的“写作”,还间接地决定了我的前途命运。

  兴许是遗传母亲的基因,从小学到中学,我都是学校的文娱骨干,初中时还登台演过小锡剧呢。听说参军前是学校“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队长,指导员点名让我担任新兵连演唱组组长。好家伙!一当兵便委以“重任”,激动得彻夜难眠,突发奇想,跟班长请假编戏。半天编了一个小戏。兴滴溜溜地交给来连队辅导我们的团宣传队演员班班长,班长郑重地推荐给队长。于是,一个新兵蛋子悄无声息成为“文艺创作的苗子”。新训结束,分到离团部最近的修理连。名义上是这个连的兵,而实际上是团,不久是师战士文艺宣传队创作组成员。从此,开始真正意义上的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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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旅十五年,转战巴山蜀水、风雪高原。砥砺意志,开阔眼界,増长才干,为日后的文学写作奠定了坚实而深厚的基石。在部队的那些年,虽然也编创了几个深受干部战士和驻地群众欢迎的表演唱、枪杆诗、小话剧,独幕剧《大山情》还荣获铁道兵和全军战士业余文艺会演优秀创作奖。但产量低,成活率更低,低得可怜,勉强称得上作品,拿得上台面的,仅仅一小戏、一短文。当年最痛苦的事儿莫过于节目被“枪毙”,稿件被退回,血淋淋、冷冰冰,毫不留情。1982年转业时,高可盈尺的废稿,付之一炬,化为灰烬。

  在那个年代,在深山戈壁,文学爱好者、埋头写作者廖若晨星。一个人“闭门造车”,冥思苦想,好不容易“憋”出篇新作,恰似初生的婴儿,愈看愈喜欢,满眼都是爱。可到了领导、编辑那儿,却成了发育不健全的残疾儿,遭遇冷眼,漠然遗弃。那种割肉之痛,无法言说,无处倾诉,无人理解,只能独自默默承受。一颗炽热的文学之心,因遭遇一次次失败而日渐冷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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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新点燃写作的热情,是转业地方六年后的1988年。其时供职于县委宣传部,常去文联串门。见到文艺小报《靖江文艺》,倍感亲切,每期必读,不知不觉激活“冬眠”日久的创作冲动。从自己最熟悉、最富有情感的乡村生活、军营记忆落笔,一篇接一篇地写,写得虽然艰难,但每一篇都能以铅字呈现。《靖江文艺》以及后来创办的文艺丛刊《孤山》和地方党报《靖江日报》,如同演兵场一样,为我提供了更为阔大的练兵、实战平台。作者与编者不但零距离,而且赤诚坦然地面对面交流。期间令人刻骨铭心是改稿,没有一篇不反复推敲,常常改得面目全非。一些如璞似石的稿件,经一遍遍修改打磨,往往点石成金。著名作家潘浩泉、范锡林、刘舰平因此成为我的良师益友。写作也渐入佳境,先后出版散文随笔集《山的况味》《铁色年华》《遥望昆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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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倘若不是一个人,一句话,或许我将沿着“作家文学”,或者说“纯文学”的道路一直走下去。仿佛命中注定,就在我写得顺风顺水,兴致极浓的时候,有位高人神仙点化似的,将我引向一个新的方向。

  那日,我与文友、诗人、《靖江日报》副总编崔益稳赴苏北某地考察,闲谈时,他郑重地说:“不要老写铁道兵,可以换个视角,写写靖江。”并含蓄地喑示:“你写散文不讨巧,应多写写地方特色文化。”一句话惊醒梦中人,我的散文再怎写都出息不大,可假如将对文学的执着用于挖掘、整理、研究靖江民俗文化,岂不两全其美。既圆梦文学,又回报桑梓。2004年赋闲后,移情自幼钟情的宝卷,从零起步,心无旁鹜地读书、调查、写作。《宝卷笔记》应运而生。这部具有文化散文和学术著作双重品格的散文随笔集,恰似界碑赫然而立,标志着写作者由“纯文学”写作转向“俗文学”研究。

  也许宿命使然。儿时吮吸讲经、山歌的乳汁,血管里流淌着俗文学血脉。入伍后创作表演唱、枪杆诗等小节目,其实是以“工农兵文艺”的名义,在特定的政治文化语境之下,赓续民间口头文学传统。中途在“作家文学”领地信马由缰地周游,兜了一大圈,夕阳西下,鸦崔还巢,依还回归“俗文学”园地。“鲁迅文学奖”得主庞余亮先生喻之为踏上“反哺之路”。散文写作从此由“主业”变“副业”。兴许习惯成自然,《宝卷民俗》《善化人生▪靖江民间讲经》《解读靖江宝卷》《中国活宝卷调查》等,虽为学术专著,但语言依旧坚守散文风格。为此,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陈泳超致信国家出版基金,推荐《中国活宝卷调查》时“特别说明”,“黄靖先生是文化人出身,主要用的是文学笔法而非学术话语来描述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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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归是成功的、明智的。恰如崔益稳先生所预想,这是一份“巧差”。巧就巧在,宝卷乃靖江唯一的国家级“非遗”,我恰逢其时顺乎势,倾心而为,小有收获,便备受瞩目。遗憾的是,我乃“草根”,学术研究有诸多局限,有的甚至是致命的,比如,系统的高等教育丶科学的学术训练、博学的指导老师、丰富的文献资料,等等。因而很难有大作为,大成就。

  两相比较,纯文学写作难度更大。首先,想当作家与能不能当作家是两码事。自度不是那种天生就是作家、诗人的料,写作缺乏与生具来的天赋和灵气;其次,青少年时代家里无“字纸”,埭无“经典”,仅觅到一本话本小说《绿牡丹》残卷。及长,置身于从《诗经》到《红楼梦》都斥之为“毒草”的文化沙漠。文化营养不良,语言严重“贫血”;再次,年近四十才正而八经地开笔为文,错过大把大把的韶华岁月。人过中年,性情、文风一经定型,自我突破,难如登天。此三者自嘲为“先天不足”,至今仍浸染于所有文字,表现为语言苍白、结构呆板,不那么灵动、隽永。我之为文,直似老实巴交的农民种地,舍得花力气,埋头苦干,不会投机取巧,耍小聪明玩花头经。别人怎么评判我的研究写作,那是别人的事儿,口味、标准各异其趣。我心中自有尺度:宝卷研究“草根格调”,散文写作“业余水平”。

  就文学性、艺术性而言,我的这些篇章,难登大雅之堂,难入名家法眼。如果说还有点审美价值、认识价值,那就是真实而富有情感。笔端凝结着炽热的军人情怀,字里行间充蕴着一位共和国长子的人生历程和理性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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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间有言:“庄稼别家的好,小孩自家的好。”故尔弊帚自珍,从三百多篇散文随笔之中,选辑百多篇,结集成书。全书九辑:《铁色记忆》《家族纪事》《真情书写》《世象写真》《人生感怀》《乡野之风》《时评杂说》《序言后记》。林林总总,是为盘点。

  青年、壮年、老年。

  春耕、秋收、冬藏。

  年愈古稀,搜罗旧作新篇,“打包入库”。别无奢望,只为给祖先丶儿孙,给自已及所有爱我的至爱亲朋,一个满意的交代。

  青春出发,且行且写。

  回望来路,无愧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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