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滩有座龙王庙（中）

西河滩上龙王庙，由于其地理位置优越，数百年来集聚了各方移民落籍于此。尤其自清康熙六年（1667），县令梅遇率民在斜峪关鸡冠石附近筑堰引水，建成梅惠渠后，河滩地带更成了一处旱涝保收，名副其实的风水宝地。

和谐共生新家园

上龙王庙上下的河滩地带，是秦川故道上的一颗明珠。漫长的历史变迁中，她总是以其广阔包容的胸襟，笑迎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匆匆旅人。也成就了这一方水土所蕴含着的奇异多姿的人文情怀。

上龙王庙的在册人口中，当地和川籍人口规模最大，其占比应该在七成以上。其次，历年从黄泛区的河南沿陇海铁路涌入并落脚的人口也不在少数。尽管在河滩上龙王庙以乡亲话为主导，但在西安、宝鸡管辖的偌大 的整个关中中西部区域内，却是以河南方言为主导的。由此可见，自河南 流入的人口总量之大，到了何种惊人的程度。此外还有部分为数不多的由甘肃、山西以及秦岭山区的太白和渭北台垣等区域迁入的人口。

据资料显示，明万历 25 年（1601），全县人口 11910 人，经过了漫 长的 222 年，直到清中期的道光 3 年（1823）增至 115000 人达到一个峰 值。此后开始稳中有降，至清末的宣统元年（1909）为 72415 人。而民 国动荡，从民国 12 年（1923）的 90746 人，到民国 36 年（1947），全县 人口均处在 5—6 万的水平。由此可知，这一区域包括人口迁入重点的上龙王庙，在清朝中末期是外来人口迁入的高峰期。再看 1990 年全县人口统计情况，当年底，全县人口 279360 人，其中人口规模最大的就是包括了上龙王庙在内的齐镇（33563 人）。

千百年来，由于社会变迁、天灾年馑连年战乱，这些来自四面八方困顿无助的“流落人”，在河滩的上龙王庙这一方热土上聚集生根，相依为命，和衷共济，进而生生不息。形成了一种开放包容、和谐共生，多元文化相融相济的乡俗价值体系。

“小四川”的乡亲话

明清期间蜀中动荡、连年的灾荒，无以为生的饥民为了一口饭食，不顾数百里秦巴阻隔，源源不断拖家带口来到关中。而素有关中水乡美誉的河滩自然是首选之所。陆陆续续的落籍、投亲靠友以及与川中老家的嫁娶 往来，使得上龙王庙渐趋演变成为一个韵味十足的“小四川”。在上龙王庙，随处可闻的，便是出自于大人小孩之口、川味浓郁的“乡亲话”。上龙王庙人，平日在家里在村子里习惯了说着和四川话差不多的“乡亲话”，即便是小孩子也不例外。河滩人家的孩子去了塬上的长辈家做客，塬上的长辈就会让孩子学说几句乡亲话，以此来逗乐子，以博取大家的开心。凡此种种，用乡亲话来交流一般仅限于河滩的乡亲们之间。因为乡亲 话是由四川话演变而来，还保留了绝大部分四川方言的习惯和特点，对塬上人而言难免会听不惯或者听不懂 ；再者，对不懂乡亲话的塬上人说乡亲话，也显得对人家不够尊重。因为一般的塬上人只会说当地话却不会说乡 亲话，而河滩人不论大人小孩，却都是既会说乡亲话，也会说当地话的。

只有河滩才有足够的水；只有河滩才栽种水稻，才能够吃上白米 ；也只有河滩人才会说乡亲话。当地人，确切地说应该是塬上人，在私下聊天聊到河滩人时，便称河滩人为“乡亲”，这算是比较尊重和文明一点的说法。因为河滩人多为四川人，且多为早年跳着箩担，拖家带口而来，也就 有了一个“乡亲担”这样略微带点歧视的称谓。一般情况下，他们不会当着河滩人的面这样称呼，只有塬上人和河滩人骂仗或者打架的时候，在生气和气愤之极的对骂中，才会用到这个称呼。附近河滩以外的其他区域统称为塬上。河滩人见了塬上人，或者河滩人到了塬上走亲访友或者办事，却要依着当地塬上人的习惯，随即自如地转换成本地方言来交流。但凡河滩的学生娃，到了塬上人占绝对多数的学校里，总是会被视为一个特殊的群体。一说谁是河滩人，言下之意无外乎：他是会说乡亲话的外来户，同时他家住在能够吃上白米的河滩。还记得我们上中学时，每每学校组织文艺演出，老师总会安排一个以河滩学生用乡亲话表演的节目，而这个节目往往又总会成为大家的关注点和整台演出的焦点。还清楚地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和我一个村的同级同学刘江水，在贾中组织的一台文艺汇演中，就有一个以乡亲话表演的快板，快板是以学习雷锋精神为主题的。整个台词均为用河滩话的音调来演绎，还记得其中有一句台词是“学习雷锋 做雷锋”，而其中最为特殊的“做雷锋”的“做”字是被念成“族”，而非 “做”的本音，且为第三声，非常有韵味。这次演出后，江水一时间成了 学校的名人，以至于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不论男女同学，都“人人学舌”， 争相效仿。

没住上新房的江水

提到江水，不免多说几句。江水和我同村同组，我们一起上的中学，相处不错。

江水聪明好学、机灵乖巧，很讨老师欢心，后来还考上了高中。尽管他学习成绩不错，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高考录取比例少得可怜，江水最 终还是回家当了农民。据说江水后来也曾外出做过生意，也打过工，但生活终究没有大的起色。尤其一件事对江水打击很大。江水自身条件优越， 聪明帅气又有文化，成年后娶了镇上一个漂亮贤惠的姑娘做妻子。婚后小 夫妻琴瑟和谐，恩爱有加，第二年妻子就生了一个白胖可爱的千斤。照此下去小日子肯定不会差，然而江水此时却沉迷上了打麻将。尽管输赢都是小数目，但家里收入毕竟有限，更何况他对妻女也疏于照顾，让妻子伤心不已。在后来的日子里，妻子对江水百般劝说，他嘴上说好再不打牌，可几天一过依旧凑上了牌桌，有时竟然整夜不归。小两口打打闹闹不觉两年时间过去了，妻子见江水回头无望，日子再也无法过下去了，便一气之下，撇下才两岁的女儿跳井而亡了。江水后来的日子，只能和女儿相依为命了。前几年，江水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嫁为人妇，开始了新的生活，自己的新房子也终于盖好了，而江水自己的身体却在此时出了问题。治疗中江水绝大部分胃脏病变被切除。此后不久，也就在前年，才五十出头的江水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我每次回家路过江水的新房，就会想，江水啊江水，你好不容易盖起了新房子，你自己却先走了。

在县里文化馆工作的杨老师，曾给我和江水当过班主任，对江水的才 情很是看重。他早几年就对我说起过，想安排江水和栓宝大家一起坐坐的， 栓宝也和我同年同级，而且还是和江水相邻而居的堂兄弟。栓宝高中毕业 后一直在建筑行业打拼，我们也很处得来，前些年也有过几次联系。我第 一次回去时，说是栓宝去了外地打工。第二次回去了，倒是见到来家里看 我的栓宝，但此时的栓宝已患上了脑血栓，除了话语尚可勉强说清楚外，行走和思考都或多或少受到一些影响。而江水却去了外地。直到前年的一 天，在我因事回家见到过江水之后一个多月光景，老家传来了江水病逝的噩耗。惋惜悲伤之余我在想，杨老师的心愿再也无法实现了。

腊肉和豆食

他们从四川迁移过来后成为了“乡亲”，除了在语言上保留了川人的习俗与特点，也在饮食上固守着川人的大部分习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爱吃腊肉和豆食。

腊肉和豆食是最具川味特征的两种家常食品，而在河滩的上龙王庙，几乎是家家户户，也都会在每年的腊月间，精心制作一些腊肉和豆食，供馈赠亲友和自家食用。

腊肉。每年过年前的腊月间，是一年中的农闲时节。家家户户忙着筹办年货，为盼了一年的年节做着尽可能周全的准备。而一些大户人家的杀年猪，就被视为最为重要的大事。须提前两个月就给年猪加上精饲料，为的就是年猪肉膘头厚实一些，吃起来油水大一些。一年中，一家老小的那些清苦的日子里，是难得吃上一顿腥荤的。提前约好了队里的杀猪匠，临近杀猪的时日到了，先是为即将归西的年猪安顿好魂魄，也就是口念符文，点燃香烛，绕猪一周。然后用猪血将写有符文的黄符纸斜着贴于猪圈栏口。杀猪匠一般都是精壮的汉子，两人一组，有主有次。转眼之间，圈里一头 活蹦乱跳的年猪，便成了摆在案上两扇红白分明的新鲜猪肉了。

杀下的年猪，除了猪头、下水、后蹄和中腰肉过年要用外，剩下的槽头、后臀和前腿都要用来挂腊肉。河滩人制作腊肉很简单，不像四川老家还要用柏树枝叶点燃对腌好的肉块作长时间的熏烤。只需将剁成五斤左右的条状带骨肉，充分抹擦上粗盐，装入大盆加盖腌制两天后，即可拴上草绳，依次挂于厨房的锅灶上方，自然晾熏至半干即可。挂好的腊肉可以保证一年不坏。次年节庆或者家里过事，只需自墙上取下腊肉，用明火烤炙至肉皮焦黑，再入温水用菜刀刮洗至金黄，即可切成 2 公分见方块上锅加水炖煮。锅开后改用文火，经一夜炖煮，次日一早可加入适量萝卜或土豆 块，再炖煮 20 分钟即可食用。因腊肉腌制时已加入了一定食盐，炖熟调味时可据不同口味适量加入葱花食盐等。

腊肉的特点是经过精心腌制，不易氧化变质，易于保存。其次是腊肉的材质选择要求严格，制作烹调过程相对讲究，食用起来香味独特，肥而不腻，百吃不厌。腊肉如此美味，而当地塬上人却吃不惯，无缘消受。

豆食。豆食分干豆食和水豆食两种。制作过程大体相同，其区别就在于添加豆粉的多少。这里主要介绍干豆食的制作方法。

豆食的制作相对复杂，其主要用料就是黄豆、精盐和辣椒面，关键是掌握熟黄豆的发酵周期和发酵程度。其制作过程第一步，先将适量上好的干黄豆，用清水浸泡一个对时。再把浸泡好的黄豆充分煮熟。三是将煮熟后的黄豆放凉后盛入密封的容器内，置于 20 摄氏度恒温的空间内，并用被子捂盖严实。如此保持约一周时间，待容器内的黄豆充分发酵，并长出三公分长的菌丝后，即可进入下一道工序。

同时，加工好佐料。佐料之一，焙炒至熟的干黄豆粉适量。佐料之二， 焙炒至干再粉碎而成的线辣椒粉适量。佐料之三 ：精盐适量。

将上述主料和佐料按一定比例进行混合，也可根据个人爱好适当调整 佐料配比与主料进行混合。然后搅拌均匀，并揉捏成蒸碗口大小的圆球，自然晾干后即可收入开放的容器内备用。

豆食的烹制和食用。豆食用黄豆腌制发酵而成，其特点就是营养丰富，咸辣适度，开胃下饭，易于储存。既可以作为佐料，在炒菜时适量添加其中，可以提升菜品的口感。又可以用荤油单炒，抑或分别或同时配以 蒜苗、青椒、臊子各色肉类一起炒食。尤其是配以卤制而成的五花肉片或者肥肠片烹炒，出锅后佐餐大米饭，是河滩人的经典吃法。如此炒出来的 肥肉肥肠，色香味俱佳，入口肥而不腻，香浓四溢，令人回味无穷。

尽管塬上人对腊肉的口味难以接受，但他们对同为川菜的豆食却很是 认可，而且喜爱有加。豆食须用黄豆经数道工序之后才能制成食用。首先黄豆属于杂粮，谁家都不会大面积种植，因而数量不会太多，其次家里的豆食必须在每年的腊月间制成，唯其如此才能保证其纯正的口味和必要的储存期。豆食数量有限，只有客人是至亲和长辈时，才会上一碟豆食炒肉 来款待。如是特别亲近的客人，客人临走时有时也会回赠其一两颗豆食，以示特别亲近和谢忱。

2016 年 6 月 20 日惠远街
 

图片照片由作者提供
编辑： 周健（老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