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8月间,安徽电视台的舒玲、张成军、邓黎三位记者到京找我,说他们办了一个栏目,叫《天下名记者》,台里决定做我两期节目,他们要求和我一道上一次青藏高原体验生活。
我答应了他们要求。确定9月3日,我先期抵达西宁,备好车辆。他们9月5日抵宁,9月6日晨从西宁出发,沿天路攀援直至拉萨。
9月6日那天,天未明我们便从西宁出发,途经金银滩,对原子城作以采访。尔后奔哈尔盖。想不到在此,他们所携带的两台一大一小摄像机全部坏掉,这就决定了他们必须将机器放在格尔木,返程时,不能从拉萨直飞内地,而经由原路返回。在哈尔盖他们有轻微的高原反应。下午抵达关角隧道时,高反加重,三人嘴唇乌紫,采访都懒得开口了。
当晩抵达德令哈。此地海拔2900米,三人竟头疼欲裂,彻夜未眠。次日沿青新公路西行,至绿草山向南斜插进入戈壁荒原,那里是我当兵的驻地所在。一路前进,一路修填道路。穿越锡铁山后,进入盐湖,傍晚时分抵达格尔木。
在格尔木休息两天,主要是让他们身体适应高原。两天后从格尔木出发,向昆仑、唐古拉攀援而上,当天的目的是那曲。在风火山5000米高处,他们高反严重,幸亏隧道口守护房里有氧气,我让他们各自吸氧半个小时后,继续向唐古拉挺进。
到达唐古拉,记者張成军见那片稀松平常的荒山野岭,竟打起太极拳来,我立即制止,告之,此地不可运动,有夺命危险。
再后到5231米的唐古拉山口。我告诉他们,在此地拍照,千万不要屏住呼吸。
下车后,他们稍有激动。上车再行,三人一言不发。天黑下来了,外面下着冰凉的秋雨。车内很静,能听到轮胎碾过路面的嚓嚓声。我的心一阵紧缩,担心他们会出现异常,便告诉后排最年轻的记者邓黎,用手摸摸舒玲的鼻子,喘不喘气。
舒玲有气无力地说,我是打不死的吴琼花。
晚9点过后,抵达那曲,入住桃园宾馆,我把三位记者拖着背着,放在一楼的大厅里,接点水给他们喝了,又安排吃饭事宜。其中两道菜,我永远不会忘记:小鸡炖蘑菇,酸菜鱼。并嘱老板多加汤。我想,多喝一点汤,对他们有助提高抵抗高反的能力。
饭后,找来一位藏族小伙,让他背三位记者上二楼,背一个付10块钱。
此处原来是十九局施工的工地,我打电话至辽阳找到十九局党委书记,问他那曲有无十九局的留守人员。他回复有。我请求他,为三位记者提供氧气。书记答应安排。十分钟后,十九局留守的小高说,我会立即安排。12点,氧气送到,我再次找藏族小伙背到楼上,背一罐10元钱。
有了氧气,记者一夜安然无恙。第二天出发时,十九局的小高来送行。他悄悄语我,三瓶氧气是从六十里外的工地拉来的,因为没有氧气,今天早晨两位职工因高反送医院了。我闻之,两行热泪滚了下来。
当晚抵达拉萨。在拉萨的几天,记者们的表现良好。几天后,由拉萨返回格尔木,计划一天走完1200公里,在拉萨我给他们买了近30瓶氧立得,途中以防万一。
抵达沱沱河时,张成军说他头痛的厉害。我说,这很正常,坚持一下。
下午到风火山,冻土科学家刘永智在那里。我十一次途经此处,都未遇到他,我上他下,他上我下。这次巧遇,正好了却采访他的心愿。
采访不到20分钟,舒玲喊我,说张成军的脸肿了,肿出两个手指头的宽度。我闻之,吓了一跳。心里说,这是脑水肿啊!
我立即中断采访,与刘永智告别。风火山上下着鹅毛大雪,刘永智穿着红色羽绒服,站在风雪中为我送行……
我乘坐的那辆越野车,是日本产的4700,在当时是顶级的越野车,它以时速160公里的速度向格尔木扑天而下。
到西大滩,格尔木的朋友打电话说,今晚的茅台酒备好了,我们要一醉方休啊!我告诉他,车上有三个病人,其中两人危重,请你火速通知格尔木市人民医院,高原病医生不要下班!
到达纳赤台,此地距格尔木还有94公里,我让邓黎摸摸张成军的脉博。邓黎说,脉在跳动,呼吸正常。
我说,成军你听着,你不要回答。你挺住,你就是英雄!你挺不住,你就是狗熊!一定挺住啊!
一路向下,氧气多了起来,这对他们都是天助的力量啊!车到南山口,汽车报警,汽油快燃尽了。我问司机,还能跑多少公里?他说30公里左右。我说继续向前,没油时,让他们送,也能争取一些时间。
到达医院,汽车耗尽最后一升汽油。医生护士早在门口等候,他们火速将病者推进医疗室。这时,我瘫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站都站不起来。
片刻,检查结果出来了,张成军患脑水肿兼肺水肿。医生说,再晚两个小时,神仙也救不活他。
三位记者的病情,张成軍危重,舒玲次之,邓黎再次之。邓黎给安徽电视台领导打电话,汇报了此事。电视台领导决定派人赴格尔木,并征求我的意见,我婉言谢绝。我说,你们上来三人,病倒三人,若是再来,再病倒,何人照顾。那时,青藏建设大军基本已经撤下,只有少量的人在那里看守,没有能力应对突发重病事故。
我向中铁建董事长李國瑞汇报了事情经过,他要求不惜一切代价,予以抢救。并说,青藏铁路建设时期,没因高反死人,因采访事死了记者,那不是天大的奇闻吗!
張成军的病情日益渐好,唯有舒玲的病日渐严重,白天稍好,每到夜间,就要紧急抢救,天亮时又有好转,反复多日。
格尔木市人民医院的医生告诉我,世上有三种人对高反有不同的反应:一种是,有反应,经过一段习服后,很快适应高原;一种是,根本就没有什么反应,这类人甚少;还有一种是,根本就是天生的不适应高应,这种人更是少之文少,舒玲就属于此类人物,在三千米以上,几乎没有生存的能力。
医生告之,若想避免危险,唯一的办法,就是火速把她送下高原。
格尔木海拔2800米,出格尔木之后,海拔在3400米之上,一些路段甚至达3700米以上。格尔木都反应如此严重,出了格尔木怎么办?我为此忧心仲仲。
医生说,长痛不如短痛,下高原不就是一夜时间吗?
此话当然有些道理,但一夜之时间,难道就没有夺命的危险吗?生与死乃是在分秒之间啊!
为以防万一,必须有医生护送。在格尔木医院里,我见过十七局工地医院院长,我和他很熟。我问,你怎么在这里?他说昨天十七局一位在唐古拉留守的职工,因为在工地揮了几锨土,突然双目失明,我送他到医院治疗。
我问,脱离危险没有?他说脱离了。
我说,那好,既然这样,你陪我一道下山,将安徽电视台的一位记者送到西宁。他坚定地回答,一定完成任务。
为了安全,我在格尔木准备了两罐十二泵的氧气瓶,可是从格尔木车站上火车时遇到麻烦。氧气瓶是易燃易爆物品,不准上车。
为此,在格尔木车站,当着站长的面,我要通了铁道部相关领导的电话,向他说明,我带危重记者乘车,离不开氧气。
领导让我把电话转给站长,批准上车,并请他转告列车长,一路悉心照顾,上车后,氧气由乘警负责保管,需要时,随要随到。
列车由格尔木开出后,随着海拔的升高,没到锡铁山,舒玲再次昏了过去,列车上又是一阵紧张的抢救,到怀头他拉,总算把她从昏迷中拉了回来。
第二天早晨七点许,列车抵达西宁火车站,事先,我考虑西宁海拔2200米,仍不是安全之地,必须把记者安全运送到海拔1500米左右的兰州,方可万事大吉。离开格尔木前,我电告兰州二十一局宣传部长刘建平,从兰州开越野车至西宁,待列车进站后,火速背记者下车,乘越野车直赴兰州。
建平兄是守诚信的人,把这个计划落实得十分到位。
当天上午,抵达兰州,当天安徽台的领导亦到达了兰州。当晚正在吃饭之际,舒玲再次犯病,又送兰空医院抢救了一夜。
两天后,逐渐恢复健康的张成军由邓黎陪同由格尔木也到达兰州。
我对安徽电视台的领导说,你们送来三位活蹦乱跳的人,现在送还你三位恢复健康的人。
青藏建设过程中,我多次举命上高原,写下一百多万字的文稿,并没有觉得累。而这次一字没写,却觉得十分劳累。即便不用文字记录,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让我终生难忘。
作者简介:
朱海燕,安徽利辛人,1976年入伍,在铁道兵七师任战士、排长、副指导员、师政治部文化干事。
1983年调《铁道兵》报,1984年2月调《人民铁道》报,任记者、首席记者、主任记者。1998年任《中国铁道建筑报》总编辑、社长兼总编辑,高级记者。2010年3月调铁道部工程管理中心任正局级副主任,专司铁路建设报告文学的写作。
第六届范长江新闻奖获奖者,是全国宣传系统“四个一批”人才,中国新闻出版界领军人物,中央直接掌握和联系的高级专家。八次获中国新闻奖,九十多次获省部级新闻一、二等奖,长篇报告文学《北方有战火》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出版各类作品集四十部,总字数2000万字。享受国务院津贴待遇,系中国作协会员。
(本版编辑: 老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