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铁兵故事】富克山的记忆

 
「铁兵故事」富克山的记忆 作者:宋德辉 美篇制作:雨荷

 

本文由铁流诗社高翔社长推介:

        黄爱明:@高翔 宋德辉战友的文章应该给敖鲁古雅鄂温克乡博物馆收藏。原来的敖鲁古雅木房子已经成为历史文物了,现在已经住在新的楼房里,他们乡的历史文化展览馆里的资料都这么丰富。

        高翔:@爱明 是啊!鄂温克族这半个世纪的变迁,只有宋德辉战友是唯一的见证人。神秘的敖鲁古雅,看了德辉战友的文章,也解开了我的心中之迷。虽然我前、后在大兴安岭呆了10年,却没有机会去此“宝地”探索一次。这一页空白被德辉战友给补上啦!

        我倒是希望德辉战友能把这一题材,改写成电影剧本,让更多的人了解鄂温克民族的生存与发展,了解铁道兵在大兴安岭的战斗生活与传奇故事。

        感谢德辉战友的好文章!
 

「铁兵故事」富克山的记忆 作者:宋德辉 美篇制作:雨荷

 

宋德辉简介

        1954年3月生,大学学历,中共党员。1971年1月入伍,在中国人民解放军铁道兵三师十三团政治处电影组,1975年5月退伍。先后在白城地区电影公司、白城地区(市)文化局工作,1994年任白城市博物馆馆长、三级研究员,2014年5月退休。现任白城市老科学技术工作者协会会长。

        主要社会兼任:中国博物馆协会、中国考古学会、中国文物学会、中国摄影家学会会员、中国辽金契丹女真史学会理事,白城市文联副主席。

        从事文博工作以来,主要以地方历史考古研究和博物馆学为主,先后在国家、省、市理论刊物和报刊杂志发表论文90余篇,出版专著《一江两河与白城古代文明》《白城历史文化之旅》《白城简史》《洮南简史》四部;合著《白城史略》《白城旅游》《吉林省蒙古族》《千年回眸——吉林省西部辽代春捺钵遗址考证》四部;内刊出版《辽金时期以前的白城》《蒙元时期以后的白城》两部;《洮北区文史资料》三辑。

        专著及论文多次获得吉林省政府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二等奖、优秀社会科学成果奖、优秀科普读物奖以及吉林省文物局优秀论文一等奖等;2004年被吉林省文化厅聘为吉林省文化厅文化遗产、非物质文化遗产专家组成员;2005年获得白城市五一劳动奖章、2007年,被白城市政府授予白城市优秀专家称号、2010年被评为吉林省优秀共产党员、2021年被吉林省委组织部、吉林省老干部局评为吉林省优秀离退休干部。

「铁兵故事」富克山的记忆 作者:宋德辉 美篇制作:雨荷

 

富 克 山 的 记 忆

作者 宋德辉

 

        富克山位于大兴安岭北麓的密林深处。富克山作为地名对于今天的人们也许这个地方并不陌生,因为这里已经成了今天中国金矿的主要开采地之一。然而对于四十年多年以前的人们,就是对当年在大兴安岭修筑铁路的铁道兵而言,也只是一少部分人知道有这个地方。这一少部分中也只有铁道兵三师十二团的一部分、十三团三营的一部分和三师直属汽车营和机械营的一少部分人知道这个隐藏在中国北部大兴安岭秘林深处的地名——富克山。在那个时期 这里还是一片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

       富克山是一个以山命名的地方,位于大兴安岭岭北石堆山与雉鸡场山之间,大林河支流富克山河中游的地方。地理坐标是我在写这篇文章时是在互联网上检索到的,东经121°50′至122°0′,北纬52°40′至52°49′,海拔大约为两山的平均值1286米左右,距漠河县城西林吉镇西南65公里。

       富克山是我人生经历中难以忘怀的地方,它的雄姿,他那山顶上的樟子松林和山脚下的宽阔的河床、红柳和沙滩,时常在我的脑海里萦绕。那时,我在铁道兵三师十三团电影组,是1971年入伍的,当时也算一名老兵了。

       1973年8月中旬的一天,宣传股的丁股长和政治处刘副主任,还有政治处张云龙主任一起来到我们电影组的帐篷,我们当时都很纳闷,怎么今天政治处的领导一起来电影组了,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我们都本能起立,站在几位首长面前。张云龙主任一向工作严谨,很少到各个帐篷走的,更是很少进电影组帐篷。因为分管我们电影组的是政治处刘副主任,所以我们感觉一定有重要任务或者什么人事变动,因为当时我们的组长正在准备转业,电影组一直由1968年入伍的大连兵司贵纯负责,我们大家都希望他能接任电影组组长。正在猜想中,这时,丁占起股长讲话了:

     “今天两位主任来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后天你们要去为铁三院放映《铁道兵战斗在大兴安岭》电影,因为路不好走,汽车只能送你们到古莲公社,团里派一台推土机和一台爬山虎负责运送电影机,没有车,路就得你们自己走了。”

这时,张云龙主任接过话题,很严肃地说:

     “这部电影是反映铁道兵三、六、九师战斗在大兴安岭,修建嫩林铁路、樟古铁路第一部影片,铁道兵政治部首长非常重视,一共为东北铁道兵配发了两部拷贝,一部是505和师直,一部是我们五个团,明天下午12团把影片送到我们团,晚上在机关放一场,然后,后天去为铁三院放映,一定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看到这部电影,体现毛主席、党中央和兵部首长对我们的亲切关怀!”

       刘副主任又接着说:

     “去几个硬实的,别去囔了不揣的,那40来公里没有路,在森林里穿,你们得走一天,用脚量。小司你带队,今天把放映机、发电机都好好检修一下,别到时候他妈的出现毛病。”

       这是刘副主任讲话的风格,每次讲话都带点口头语儿。丁股长紧接着又说:

    “现在咱们这里前几天放的那个《第八个是铜像》电影发没发走?如果没有发走,这个片子也带过去,他们在山里也都两个多月了,让他们多看一个电影。”

       张主任又说:

     “这样更好,你们辛苦一下。”

       那个时期电影是部队乃至地方,唯一的文化生活,而故事片也只是阿尔巴尼亚和朝鲜的,中国电影都是新闻纪录片和新闻简报。而且当时还有一句顺口溜叫做“阿尔巴尼亚电影连打带闹,朝鲜电影连哭带笑,中国电影新闻简报”。

      第二天上午,我们分工检修了放映机、发电机。我当然是检修发电机,因为在没有电的地方,发电机对放电影意味着什么,大家都清楚,没有电什么好电影也看不见。我们电影组两台解放——10型GD-21发动发电机,我都心里有数,因为我从到电影组一开始,就跟司贵纯老兵学习摆弄发电机,可以说那个时候,我已经当兵快三年,发电机一共有多少零件,每个零件什么作用我都清楚,然后是学习电影放映机和电影扩音机。因为电影组在部队也算是个技术活,部队一般都是先是让你重点掌握一门技术,然后再全面掌握,但是每个人都有侧重点,然后再把你掌握的技术教会给新兵,这样尽管战士一茬接一茬的更换,但是,每个技术岗位就始终能保证正常工作。

       早上四点三十分,闹钟的铃声叫醒了我们,大家都在睡得最香的时候爬起了床。昨天晚上在团机关俱乐部我们连续放映了两场《铁道兵战斗在大兴安岭》,晚上十一点才收拾完毕,又连夜把影片修补倒完,休息时已经是半夜十二点了。

      早上五点汽车连派来的卡车准时到了,我们把放映设备装上汽车,清点时我还想着,特别是汽油桶千万别忘了带,这是这次完成任务的关键,看到汽油桶放好后,关上大箱版,我们三个就登上了汽车。

      大兴安岭的雨季刚刚过去,已经进入仲秋。汽车沿着颠簸泥泞的所谓公路,向着当时一个叫古莲公社的地方驶去。那个叫古莲公社的地方,其实就是一个地方组织,也叫古莲林场,因为大兴安岭地区是林业管理局与地方政权是合一的,现在叫作政企合一。当时这里有一个古莲区民兵连,是从伊图里河上山下乡来的知识青年,一共有60多号人。

      其实,伊图里河也是一个大兴安岭深处的林区,只是那里开发得比较早,可能要砍伐的树木也不多了,因为这里是新区,还没有正式开发。那时不管什么实际情况,主要一声令下,全国就都要执行,以保持高度的统一和高度的紧跟。因为这里是当时确定的嫩林线铁路的终点站,在中国地图上标出了地名,也因为有了这60多个知识青年,这里有了公社或是叫林场,总之,是一个有人居住的地方了

      汽车颠簸了近一个半小时,终于到了古莲公社,这里只有四顶民兵们住的绿色帐篷和一个木刻楞房子,院子里杂乱地堆放着烧火用的木柈子。汽车拐过帐篷后,又沿着河边走了一段路,进入一个雾气腾腾的白桦林和落叶松掩映的空地,空地上停着一台爬山虎和一台推土机,这是推土机推出的一片空地,这就是进入原始森林的转运站。在这片空地的下方,就是大林河,这个季节,由于早晚温差较大,河床的上方好像是一条腾云驾雾的青龙在这山谷中若隐若现地穿行着。

      在雾气中从帐篷中走出八位穿着军大衣的战士,有三位斜背着冲锋枪,帮助我们从汽车上卸卸这些放映设备,然后又准备把这些设备装到爬山虎上。一位年龄稍长的战士说:

   “我们是七连的,是配属你们搬运放映机的”

      话还没等说完,“等一下,这样直接装不行,必须把爬山虎的背板调整平,才能装电影机,要不然过河时都得掉进河里,人再多也没用。”

      这时,顺着喊话声,只见一位穿着满是油渍皮军大衣和油污棉军裤的,长着满脸大胡子的老兵和同样装束的几位从帐篷里走了出来,说着又冲着大家喊道:

     “你们到那边搬几块原木轱辘”

       说着,他爬上爬山虎,猛地发动机器。爬山虎和推土机不约而同发出啪、啪、啪的响声,紧一阵,慢一阵地喷着蓝色烟雾。只见爬山虎的背板慢慢地向上开启,老兵透过驾驶室的后窗向后瞭望着,只听咔的一声,背板略微向上的停下了,这时几个战士把搬来的几块原木轱辘放在了背板的下面,又用铁丝捆紧,老兵回过头来,哐当一声,爬山虎的背板变成了一个平台,只见老兵从驾驶室里一下子蹦到了地面,然后大声说着:

      “快再来两个人,我们把盖布抬来。”

        四个人把盖布抬到爬山虎前,老兵一个手势,又一起把盖布攸到背板上,然后老兵指挥着我们又把盖布平铺在背板上,这时老兵又发话了:

       “你们的电影机怎么摆,上来一个人。”

        说着我们的老兵司贵纯爬到背板上,我们几个开始装放映机,

      “原来是你呀,老司机,还没复原哪?”

      “啊,大胡子,我们又见面了,快了,今年底就回家喽”。

        大胡子又嚷道:

       “等一下,你们的发电机得把汽油放掉,要不然,等一会上路一颠簸,汽油洒出来就麻烦了。”

         我说:“没事,发电机里压根就没装汽油。”

         说着,我把装有汽油的油桶拿到大胡子跟前,大胡子把我们的油桶放在驾驶室后面的一个油桶架上面,扣在紧固架上。说:

“小宋也成了老兵喽。”

         然后又用盖布把放映机包好,用绳子向打背包一样横七竖八地固定紧。大胡子又发话了:

      “车上只能坐四个人,一定要抓紧绳子,不能打瞌睡,其余的只能步行,累了换一换,现在看看水壶里有没有水,没有,赶快灌,路上只能喝河水呀”。

         只见帐篷门前两位战士抬着冒着热气的水桶,拿着水舀子,对我们微笑着,给我们每个人两个烤大饼,和两人一盒午餐肉罐头,烤饼就是把发酵的面放在铁炉子直接烤熟的,现在看有点像是维吾尔族的烤馕,就是卫生程度不如烤馕。几个战士笑着说道:

      “早就灌好了,能不能多给几盒罐头,不给就再见喽。”

       这是转运站的一个主要任务,凡是去考察队的,都给发一天的干粮,因为到考察队之前,你是见不到一个人的。

       推土机、爬山虎一前一后地咆哮着向着大林河最宽阔的河床驶去,这时,我们11位都跟着爬山虎后面走着,我穿着皮大衣,斜背着冲锋枪,外带两个弹夹,每个弹夹30发子弹,基本上是全副武装了。刚开始是两路队形,走着走着,路越来越不好走,就变成一条路了。到了大林河边上,爬山虎停下了,老兵喊着:

      “老司、小姜你们两个上来,王班长你们也上来两个,省着过河时大伙都趟河”。

        大家互相推让以后,老司从我肩上拿去冲锋枪和我们的另一位老兵小姜上了爬山虎,七连也上去两位。

        前面的推土机停在了河边,驾驶员跳下车,寻找着河床最浅的地方,我们开始卷裤腿,因为穿着绒衣绒裤,就直接把裤脚拉到膝盖之上,又把大衣放到爬山虎上,就开始涉水过河了。过河选在河床最宽的地方,足有一千多米,有浅滩和深浅不一的河流,开始我们背着鞋,都很兴奋,只是大兴安岭8月底的河水是冰凉刺骨的,有说有笑的气氛一会就没有了,大家一个跟着一个走着,嘴里说着,太凉了,真他妈太凉了。

        快走到岸边了,麻烦也来了,还剩有三、四米宽了,可是水深了,看来有一米多深,卷裤腿是不行了,我和七连的几位干脆来个果断的,脱下裤子,来了个裸体,三下五除二,直接过河,坐在车上的几位看着我们哈哈大笑了起来,开爬山虎的大胡子老兵也向着我们按着喇叭,伸出大拇指,仿佛是祝贺我们。几位没有脱的,惨了,整个裤子都湿透了,到了对岸,我们是忙着穿裤子,他们是脱掉裤子,忙着拧水,又轮到我们笑他们了。都是老爷们,何必呢,我敢说这里的异性最少也离我们30公里以外,所以人不能总是都正经,主要是分什么时候,该正经的时候正经。过了河,进入了落叶松、白桦树、樟子松相间的原始森林。推土机在前面怒吼着推倒一棵又一棵大树,爬山虎后面跟着,推土机不时地发出加大油门的吼声,一棵又一棵的树横七竖八地倒下了。

        大兴安岭的八月下旬,已经接近我们内地的深秋季节,白桦树已经展现出成熟喜人的风采,开始披上嫩黄和火红的外衣。河边的稠李子树和一些至今也叫不上名的低矮的灌木丛也毫不逊色地开始了争奇斗艳,呈现出五彩缤纷的景色。樟子松在山坡上迎着高高升起的太阳更显得高大挺拔,傲视群雄。直到今天,我的脑海里还常常浮现这种景观,虽然已经四十多年过去了,也见过很多风景名胜,但总还是取代不了我对当年富克山沿途所见到的那种美好景色眷顾。

        我们又进入了原始森林,前面的推土机照样轰鸣着推开前面的树丛,为后面的爬山虎开出一条路来。推土机过后,推倒的树根带着一片泥土和落叶东倒西歪地翻了过来,地表下露出风化的石头。原来大兴安岭的植被都是生长在这样的土质中。后来得知,大兴安岭山体的地质结构是以火山岩、风化石、沉积岩组成。地表只有经过几百万年飘落的沙土和树叶等植物腐烂以后形成的一层土层,而这里生长的植物,无论是树还是其他植物都植根于这20几公分的土层中。正是这种土层涵养了水分,使大兴安岭成为了中国北部的一道生态屏障。

        我坐在爬山虎上,随着爬山虎上下左右不停地颠簸着,手抓着捆绑放映机的绳子,不时向远方指点着,尽情地观赏着原始深林美丽的景色。就在爬山虎向右一拐,突然一颗推倒的白桦树,弹了回来,直扫到我的胸部,我坐在左前轮的位置,就像一把大扫帚一样,一下子就要把我从两米多高的爬山虎上扫下去。这时一只大手瞬间抓住了我身后冲锋枪的背带,把我从爬山虎的履带上拉了上来。同坐在爬山虎上的几位都惊呆了,都用惊诧的目光看着我,也看着把我拉上来的班长。事情就是这样,突然发生的事情,往往会让人记上一辈子。我当时浑身突突地发抖,冒出一身的冷汗,嘴说不出话来,好一阵子,坐在爬山虎上的几个人,没有一个说话的,好像是经历了一场灾难一样。这时,我们电影组的老司看着我说“没事。没事,过一会儿就好了”。我也似乎得到了安慰,流下了眼泪。

      下午五时左右,我们来到一座大山的南侧,前面是一个足有一千多米的,河床宽阔的上方,推土机和爬山虎在一个木刻楞房子旁停了下来,再往下就是一个很陡的大陡坡,足有四五十米高的样子。大胡子班长从爬山虎驾驶室跳了下来,说,“我们的车只能到这里了,前面走不了了”。这时,七连的班长拍了我一把,指着木刻楞的上方说:“这就是富克山,这个木刻楞听鄂温克猎民讲,是30年代,日本人建的,当时他们准备在这里开金矿,只是他们过不了冬,后来就放弃了。

      下面先休息一下,一会我们就从这里过河,把放映机抬过去,过了河,往左一拐,就到勘测队了,我们在这里已经住了一个多月了”。说着,就领着我们进入了木刻楞,木刻楞就是用原木在头部刻出沟槽,然后沟槽合扣在一起,现在看是很结实的房子,估计抗十级以上地震没问题。窗户和门都已经没有了,两间房子,里外都堆满了松塔,已经变成了木头干了,班长说:“鄂温克猎民讲,这是当年日本人采的,没有运出去,就都干了”。当时我想,日本人对大兴安岭的了解,比我们都多,我去过的好多地方,都留下了日本人的痕迹,特别是在西林吉里边的一个叫前哨的地方,三十年代日本人就准备在此建飞机场,也是因为解决不了高寒地区冬季的取暖问题,不得不放弃。如今,当年砍伐掉的樟子松的根部,已经长出了木灵芝,可见他们对中国的野心,由来已久。

        从木刻楞出来后,大家开始卸放映机,就像事先安排好了一样,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干什么,大胡子班长喊了一声:“机械连的,来,我们四个抬发电机”。配属我们七连的有四个人抬两台电影机,有三个人,每人扛一个备品箱,我和另一个七连战士,每人前后搭背两个片盒子,我们电影组的两个老兵,一个提着配电箱,一个提着汽油桶,侧着身,小心翼翼地走下陡坡,下到河边。

        河上是前不久铺就的栈桥,所谓的栈桥,就是用两根比较粗,20多米长的落叶松的树干,然后用细树干横在两根大树干上,再用铁丝固定住,像梯子一样铺搭在河床的上边,由于河床较宽,河中间形成几个长满阔叶树的岛子,栈道借着中间的岛子一段接一段的向前延伸。王班长说:“这个栈道,以后就是铁路桥”。随着班长的话音,我明白了,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红白两色小旗绑在树枝上呢,原来是勘测的标志。我们一行,抬得抬,扛的扛,在栈桥上排成十五人一列的断断续续的长队。只是那时没有照相机,实在是太可惜了,如果当时拍下这个场面,一定能获得摄影艺术国际金奖。这也可能是电影史上第一次由十五人组成的电影队,走进原始深林为勘测队放映电影。

        在大林河的拐弯处,我们看见了勘测队的帐篷,一个眼快的战士看见了我们,高喊着:“电影队来了!电影队来了!”随着喊声,从营地跑过来十多个战士,他们马上从我们手中抢过设备,一面热情的说着:“辛苦了,辛苦了,今晚能看电影了。”我们一行随着热情的战友们进入了勘测队的营地。

        勘测队的营地坐落在河边靠山的地方,地上是长满苔藓的青石,并排摆着七顶军绿色帐篷,中间一顶,两侧各三顶,用草皮铺就的小道连接着每顶帐篷,中间三十多米宽的空地上长着几颗落叶松和白桦树。

        我让大家把放映机、工具箱放到营地的中间,把发电机抬到帐篷的后面,然后把电源线拉到放映机前,准备挂银幕,我抬头看着前面的两棵落叶松,中间正好挂银幕,一位战士跟我说:“没事,我能上去。”说着,把银幕绳往腰上一栓,三下五除二就爬到五六米高,把银幕绳往树杈上一挂,就很轻松的下来了。我们挂好银幕,绑上扬声器,拉好喇叭线,摆好三脚架和备品箱。

        帐篷里所有的人几乎都出来了,营地上站满了一篮一绿的人,穿着蓝色工作服,披着蓝大衣的是铁三院的勘测队员,穿绿军装的是配属勘测队的七连战士,特别是铁三院的,里面还有几位女同志,她们格外吸引人,在深山老林里更显得出奇。我明白了,怪不得配属战士的着装都这么整齐,原因就在这里。他们问着今晚放几个电影,都是什么名,这时,配属我们的八个战友也来到我跟前,笑着对我说:“现在好多了吧,小宋?”

       “已经好了”

       “好险哪,当时看你脸色,煞白煞白的,我们都吓坏了。”

         我说:“当时王班长不拉住我,现在就见不到你们了,王班长我忘不了你,谢谢你,谢谢你们!”

       “我只是赶上了,谁赶上都一样,不用谢,我们是战友!”王班长拍着我的肩膀平和的说。

         我又一次被这些刚刚相识的战友们的热情所感动,又止不住流下了眼泪。这时,连长和我们的两位老兵,还有一位穿着深蓝色工作服,披着蓝大衣的人,一起走了过来,“小宋,你也来啦”,“朱工,你好,你也在这里呀?”“我已经来了两个多月了”。朱工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头发有些过早的白了,他是这支勘测队的领队,和满古铁路的总设计师,他们都是铁道部第三设计院的,三月份刚从坦赞铁路回来,就是当时中国援助非洲的一个大项目坦桑尼亚至赞比亚的一条铁路,在天津休整了两个月,又进入大兴安岭勘测这条铁路。我跟我们两位老兵说:“这里都准备好了”,老司说:“哎,你小子也没休息一会。”“趁亮天,一会就看不见了”。连长说:“开饭了,走”。

        在队部,用两张绘图板并在一起,铺上报纸,这是这里最高档的餐桌了。平时都是自己打饭,自己吃。今天招待我们电影组和机械连的四位。连长端起缸子“我们这里平时不允许喝酒”,说着拿起军用水壶往每个人的缸子里倒了点酒,“今天我们大家都高兴,我代表我们七连和勘测队,感谢兵部首长和团首长派电影队来为我们放映咱们铁道兵的电影《战斗在大兴安岭》,感谢你们电影组冒着危险进入原始森林,也感谢机械连的同志们,不辞辛苦给我们送来了电影,也祝小宋逢凶化吉,喝!”

       这时通讯员端来一盆炖菜,连长说:“这是慰问你们的,你们有口福,今天早上打了一只乌鸡,有十多斤,我让他们多加点土豆,大家都尝一尝,啊”。我一看,只有土豆,也没有鸡肉,大家吃着土豆,都说“有滋味,挺香”,大家说得对,在这深山老林里,交通又十分不便,部队基本上就是吃压缩菜,偶尔改善一下伙食,能吃上一次红烧肉罐头,还有豆角罐头什么的,那就心满意足了。忽然,外面传来了吆喝声,通讯员进来说道:“老八月他们回来了”,连长说“好,这回给养到了”。我听到后,马上放下碗筷,走出队部,看见几个鄂温克猎民和几位背着冲锋枪的战士正在从驯鹿身上卸东西,有二十几头驯鹿,还有几位猎民。

       我一眼就看见了猎民老八月,我和他打着招呼,“老八月你好”!这时,老八月也认出了我,我们握着手,“什么时间到的,股长来了没有?”我说,“刚到,股长没有来。我们来放电影,电影里还电影里还有你呢”,“什么电影里有我,‘铁道兵战斗在大兴安岭’,里面有你,还有你们敖鲁古雅的其他猎民,好,我们一起看”。说着,司务长把几位猎民领进了炊事班。我和老八月是在敖鲁古雅认识的,他是敖鲁古雅鄂温克乡的老猎民,也是猎业队的队长。敖鲁古雅是中国大兴安岭岭北的一个鄂温克族乡,当时有四百余人,加上岭南的,一共有一千余口人。鄂温克族是中国境内唯一一个从原始社会直接进入社会主义社会的民族,上世纪60年代以前,他们还生活在深山老林里,过着原始的狩猎生活,50年代以后,政府把他们从森林里逐渐请出来,开始过上了定居的集体生活。

        1964年,铁道兵三、六、九师开进大兴安岭时,就是在地方政府和老八月等这些鄂温克猎民的支援下才得以顺利进入大兴安岭,他们为部队当向导,运给养,搞勘测,使这些进入高寒禁区的铁道兵指战员能在环境如此艰苦的大兴安岭扎下根。在每年的八一、春节之前,部队都要到地方进行走访、慰问,感谢地方对部队的支持。因为每年带队的都有团政治处群工股的张股长,所以好多猎民都认识张股长。当时我已经是有三年军龄的老兵了,到敖鲁古雅慰问猎民与老八月他们喝酒也不下五六次了,因此,我们也是熟人了。可以说,我在敖鲁古雅品尝的山珍美味是绝无仅有的,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2005年,我去了距根河20几公里的敖鲁古雅新村,打听老八月等人,人们说他已经故去多年了。

        我把发电机发动好后,调好了电压,就去按号分片子,坐在放映机箱子上,等待着开演,这时我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洁白的银幕挂在两棵落叶松树之间,树干上绑着扬声器,前几排坐着披着蓝大衣勘测队员,后面是穿着军大衣的军人,在富克山脚下看着露天电影,这是多有意义的一幕啊!只是太可惜了,我们当时没有照相机。这样的场景我一生不忘,这样的场景我们再也见不到了。我似乎意识到什么,马上从工具箱里找出速写笔和本,马上勾画了起来,先是两棵落叶松之间挂着的银幕,旁边有几颗白桦树,银幕下坐着观众,后面是两台放映机,两侧是几顶帐篷,我用最简洁笔画把这个场面记录了下来。以后有时间,我就看一看,这是时间长了,我也找不到这幅素描画了,但,这幅画的画面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电影开演了,《铁道兵战斗在大兴安岭》字幕一出来,战友们就开始激动不已,随着激昂的《铁道兵之歌》的旋律,战友们也跟着唱了起来,勘测队员们也唱了起来。这时,字幕上想起了旁白:一九六四年,铁道兵三、六、九师,奉命开赴大兴安岭……,在各族人民的支持下,挺进林海雪原,这时,坐在我身边的老八月喊了起来:“我,这里面有我。”画面上,老八月和十几位猎民,牵着驯鹿,驮着帐篷在齐腰深的大雪中为部队当向导,帮助部队安营扎寨。观众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的都转到了这位鄂温克老人老八月的身上,老八月有点不好意思,冲着大伙儿嘿嘿地微笑着。就好像今天电影的首映式一样,观众终于见到明星了。

        第二天早饭后,连里派了二十几位战士为我们搬运放映机,帮我们把放映机装在爬山虎。临走时,我去和王班长话别,我握着他的手说,“王班长,谢谢你,你回去以后,我去看你”,“回去,加点小心”。回去只有我们四个人了,因为推土机要给勘测队搬家,爬山虎把我们送到古莲公社后也要返回来,给勘测队搬家。我们四个坐在爬山虎上,一路无话,我在想,仅仅两天时间,我仿佛经历一个什么大过程,好像和生死有关,是王班长在我危急关头把我拉了回来。富克山渐渐地离我们远去,我望着富克山的方向,头脑里总是这些发生在富克山的事情,印象太深了,抹不掉了。今天,已经整整四十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忘不了,只好把这段记忆写出来,就叫《富克山的记忆》。

 

        2006年11月28日23时,于白城家中

 

「铁兵故事」富克山的记忆 作者:宋德辉 美篇制作:雨荷

 

「铁兵故事」富克山的记忆 作者:宋德辉 美篇制作:雨荷

 

「铁兵故事」富克山的记忆 作者:宋德辉 美篇制作:雨荷

 

       未完待续下篇:遥远的敖鲁古雅



(本版编辑: 老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