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给我讲他的故事
六十年前的九月,我即将成为人民解放军的一员,在离家前的几个夜晚,父亲与我促膝谈心,给我讲他的经历。我明白,这叫“革命传统教育”。他的那些故事在我心底熠熠生辉,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湖边偶遇新四军
我的父亲陈祖信,湖边长大,打小就会捉鱼摸虾,拿到集镇卖了买米,帮衬家里生计。祖父英年早逝,祖母被迫与公婆叔子“分家”,一个小脚女人带着5个孩子艰难度日。父亲是其长子,当时才12岁,不得不离开私塾学堂,挑起了养家的担子,隔三差五去湖汊港沟里打鱼摸虾。
1941年深秋的一天傍晚,父亲在索子河口松湖边捞鱼,他正准备收拾渔具回家,忽然不远处传来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父亲知道这是大人们所常说的新四军与日本兵交火了,他急忙返身跳进湖水里,躲进了芦苇荡。
抗战时期,新四军五师一部在汉川、汉阳、沔阳打游击,正是我的家乡一带。那一天,新四军团长朱立文带一支队伍拔除敌军汉阳侏儒山据点,消灭了据守敌军,正当撤退时,遭遇从县城来增援的日、伪军一千余人的包围,原来是汉奸陈善余通风报信带来的日军。
朱立文指挥队伍向湖区撤退,分头突围,队伍撤退到索子河口松湖畔,会游水的向湖对岸游去,不会游水的掩藏在芦苇丛中。朱立文带一批人和伤员上了一条放鸭船,奋力划去。日伪军追到岸边,机枪、迫击炮朝放鸭船疯狂射击,放鸭船被炸毁,船上的新四军全部牺牲。从百色起义走来的朱立文也牺牲了,他曾是红七军连长,长征时任红三军团七师某团参谋长,西安事变期间任周恩来随行参谋;1939年随李先念南下鄂中川汉沔打游击,时任新四军五师第十五旅副旅长兼四十三团团长,牺牲时年仅32岁。朱立文的名字在解放后民政部首批公布300名著名抗日英烈之列。
日军与伪军沿着湖岸搜寻,叽哩哇啦的叫喊。父亲躲在芦苇丛里向岸上窥视,发现那个大声叫喊声的中国人是陈鳝鱼。大汗奸!父亲认识他。此时,藏在湖水芦苇荡里四十几个新四军,一动也不动。日伪军搜索扫了一阵子,见天渐黑就走了。
父亲以前听说过新四军打日本鬼子的事,想着:今天给我遇上了,我……要帮助这些新四军。父亲熟悉这一带地形水情,就引着这些新四军走浅水段,绕了几个港汊,安全地把他们送到了湖对岸。分手时一个背手枪的新四军问了父亲的名字和住哪个村子。
几个月后的一天深夜,父亲家里来了几个人,把父亲叫到屋后的竹林里谈话,原来是那天在湖边父亲见过的几个新四军。父亲正有打算去当新四军呢!一个新四军说:“你年纪还小,才13岁,长大再到部队去,你就在家帮助我们。”父亲滿口答应,成了新四军的秘密交通员。此后常给新四军带路、送信,探军情,曾经为新四军攻打敌据点送过情报。父亲十三岁走进了革命队伍,原名陈祖信,“陈挺”这个“跑交通”时用的名字,后来参军后,这个名字便写进了档案里。
1942年初,新四军一位侦察参谋找到父亲,二人到侏儒山镇扮成卖鱼搞侦察,摸清了侏儒山守敌有约100多鬼子和伪军汪步青部4000余人。距离侏儒山50公里的武汉和汉阳城内的大批日军调去打长沙了。新四军决定第四次攻打朱儒山,消灭据点的日伪军,捉拿汉奸陈善余,为朱立文报仇。此次行动由新四军五师十五旅政治部主任张执一带队伍,他是汉阳本地人,夜行军从孝感南渡汉水赶来。
2月14日大年三十,趁敌人过年人员集中放松警惕,新四军突然发动进攻,从东西两面夹击,经过6小时战斗,打死、打伤据点日伪军2000多人,俘虏一批遣散回家,其余逃的逃躲的躲。待汉阳城内敌军赶来增援时,张执一带领队伍己经顺利转移了。
新四军第四次攻打侏儒山敌据点,取得重大胜利,军史载为“侏儒山战役”。开劈敌后战场,巩固了川汉沔根据地,打破了日军对鄂豫边区的封锁,有力地牵制了武汉周围的日军。遗憾的是,新四军几次行动,让狡猾的陈善余逃脱。陈善余在乡里吹嘘:新四军捉不到我的,情况不妙我就溜——妥妥的一条滑溜溜的鳝鱼。
孤胆追捕陈善余
地主、恶霸、汉奸陈善余不但横行乡里,欺压百姓,且心狠手辣,尖诈狡猾,乡民给他起绰号“陈鳝鱼”。他是汉阳县老世陈人,与我家同一宗族。抗战时期他投靠日军,多次通风报信并带日伪军搜捕新四军,抗战胜利后,自知难逃“锄奸”惩处,逃往他乡藏匿。
1949年6月的一天,己是民兵大队长的父亲接县府一道命令:必须将陈善余捉拿归案!父亲随即在乡里展开 调查。几天之后,一位村民悄悄的地告诉父亲:“陈鳝鱼可能躲藏在汉口他的舅舅家”。父亲立即动身,只身一人,带着驳壳枪,化妆成走亲戚,住在汉口苗家码头100号志姑婆(父亲的叔伯姑妈)家,说是来城里找工做的,每天出去打听陈善宇的下落。终于,在陈善宇的舅舅家里发现了陈善宇。当时己解放的武汉,处于解放军军管,敌特坏分不敢轻举妄动。父亲是个急性子的人,胆子也大,一人独闯陈善宇舅舅家,用枪抵着陈善宇的脑壳:“你,跟我回乡去吧!”上了年纪的陈鳝鱼自知打不过也逃不掉,更怕父亲的食指扣动手枪的板机要了他的老命,不敢反抗,说:“侄子,我的一袋财宝都给你,你就放我一马。”按陈氏家族辈份,他是我父亲五服之叔。这时候,他的舅舅拿出一个白帆布袋子,里面装的是银元金条手饰,还有国民党发行的金元券,出面求情:“你们是一族叔侄,放了他吧。”“不行!我听的是共产党、人民政府的命令!”陈善宇被麻绳反綑着双手,脖子上挂着他的一袋财宝,被父亲一人押解着,坐船往回乡的路程赶。 小汽船在松林咀码头靠岸,两人起坡走旱路,到快活岭,这个地方山野偏僻,旧时有土匪在此打劫。此时天己渐黑,陈鳝鱼突然不走了,心生诡计,说:“好歹你我是血脉相连的陈氏家族叔侄,这袋金子银元你都拿去!你放了我,就说是我挣脱跑了,你可以交差,也得了这些钱财,三全其美。”陈鳝鱼耍滑头了。 此时,父亲不敢大意,握紧手枪,加快步伐,往乡农会赶去。
第二天,全乡公诉公审群众大会在老世陈大树岭召开,方圆数十里贫苦农民都来了,倾诉阶级苦血泪仇,高喊:“打倒地主恶霸!严惩汉奸!”。会上,县农会主席代表新政府宣判陈善宇死刑,父亲手中一声枪响,大地主大恶霸大汉奸陈善宇一头裁倒地上。
陈鳝鱼的田地家产分给了贫苦农民,那一袋金银财宝也是由父亲一人独行送到县府军管会去的,分文不少。 许多年以后,家人聊起这些往事,母亲开玩笑对父亲 说:“你当时要留一根金条不交,如今儿子成家不愁房子、女儿出嫁不愁嫁妆了”,“那我的人早没得了啰!”当县人武部政委的父亲笑着答道。
南下剿匪九宫山
1949年8月,父亲奉命到湖北省军区参加“培训班”,不久,随四野某部南下到鄂东南的通山县。通山县山高林密,交通闭塞。有著名的九宫山,明未农民起义领袖李自成兵败逃亡至此被地主武装所害;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是湘鄂赣革命根据地,20万人口的通山县有数万人参加革命,走出了共和国王平上将及阮贤榜、阮汉清、梅盛伟、贺俊侦等7位通山籍开国将军。全国第一个苏维埃红色县级政权——通山县工农政府委员会,于1927年8月30日成立,那是一块红色的土地。解放初期国民党残兵败将逃散在那里的深山之中,加之土匪、会道门、地方恶霸势力猖獗,斗争形势十分严峻。父亲担任县大队中队长兼一区土改工作队长。
听父亲说过。一天,父亲身背拨壳枪,头戴斗笠,脚穿草鞋,下乡到距县城60里的横石(今闯王镇),全靠双腿丈量。父亲走在山间小路上,忽然发现前面30米,一只花斑大虎蹲坐路中间。此时父亲一边手摸枪,一边观察,寻思对付办法,这是他头一次见真虎。
当地老百姓说过,如遇野兽莫先出手,原地不动不激怒,以观动态,饱食了的野兽不会主动攻击,必要时点火驱赶。约过十多分钟,拦路花虎转身走了。父亲到村子里后向村民述说深山遇虎一事,村民说那只虎吃了村里一头猪才没找人的麻烦。
那时,湖北大冶军分区在崇阳建立南三县(通山、通城、崇阳)剿匪中心指挥部,通山成立剿匪指挥部,指挥长万树才。解放军进军通山时,正是初夏,粮食紧张。6月的一天,解放军前往高湖购粮,遭土匪袭击,6名战士壮烈牺牲。
指挥部随即调动县大队兵力,并组织民众参与,决定剿灭流窜在九宫山的几股残匪。立即对九宫山各要道的设卡盘查,派人化装进山侦察,同时做匪属及已投诚人员的工作。10月25日,侦察员得知敌人行踪在横石,县大队立即前往增援横石区中队。区长鲁藩带领3个班的兵力,包围九宫山下的一个村庄,俘虏4人。俘虏中有一个叫赵富有的匪排长,在我党的政策感召下,供出匪首徐振邦经常开会的地点,以及准备10月中旬袭击区政府的计划。
11月3日,县大队、区中队与民兵埋伏在阳岭一带,守候至深夜,徐振邦残部数十人到了阳岭,县大队发起攻击,毙敌10余人,俘敌5人,却不见徐振邦踪影。经审问俘虏得知,匪首徐振邦去了江西活动。第二天,县大队将残匪的几个窝巢捣毁,搜得子弹360发,步枪7支。几天后,徐振邦返回九宫山想收集残匪,见大势已去,最终率部投降,九宫山匪患彻底平息。之后,县大队连续作战,抓获了盘踞在大幕山的顽匪阮宝珊、阮卓珊等人,还提拿了另一匪首蔡明灯。至1953年底,通山境内的土匪、恶霸、特务、反革命分子及“会道门”等基本肃清,土改工作顺利推进,农民翻身,社会平定,百始终于安居乐业。父亲在剿匪战斗中多次冲锋在前,作战勇敢,被授予二等功。他的右眼角脸上永远留下了与功勋章一样荣耀的枪伤疤痕。
父亲深知“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枪杆子保政权”,他先后把自己的三个儿子送到军营。我是他的长子,1965年9月参军,曾参加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援越抗美和七十年代末的自卫还击战。
父亲的故事,激励后代人,我一家永远跟党走,四代共产党员,女儿当警察,6次立三等功,外孙女大学二年级入了党。革命红旗代代接传,红色江山坚如磐石。我家的故事永远是五星红旗的底色!
(纪念抗战胜利80周年 参军60周年而作 ) 2025.9.1.武昌
中国人民解放军中南军区兼第四野战军颁发给父亲陈
挺的《立功证明书》照
父亲陈挺像
编辑:开门见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