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汇报笔会集萃精选

我和我的鸟儿

　　1917.3~1999.4

　　著名导演与画家。作品有《骆驼祥子》《中华儿女》《红旗谱》……

　　"我要那种黄色的，对对，芙蓉鸟!叫得最好的那两只，……,你养那么多干么，闹不闹啊，我马上叫司机去取，不麻烦您，司机能抓!……"

　　放下电话，脑子里一片空白，披着彩色羽毛的"相思"从我面前翩然掠过，我才坐下来，望向阳台上那些悠然自得的小鸟："黄莺"、"十姐妹"、"点儿"…

　　但有十年了吧，累了或想静一会儿，我常常一个人或者和老伴儿一起坐在客厅里，望着这群可爱的精灵从封闭了的阳台里飞进飞出，这真是一种绝好的休息。

　　阳台上，我为鸟儿造出一个有山有水有花木，带点儿野味儿的栖息环境，阳光好的时候，他们围在我为他们砌的水池边，轮流跳下水去打扑腾，溅起的水花与鸟儿们一起融入七彩跳跃的光影里，那景象曾给予我多少激情和美的遐想!这些"人来疯"，客人一多，叫得就特别响，不唱了，干脆喂嚷，在厅里打转，试探着往桌上飞落，在客人们的说话声中，左右察看着向茶杯蹭来，小爪子猛地碰到了热茶，吓一跳，扑弄弄飞开了，惹起一阵哄笑。!它们最喜欢在客厅里我的一个半身塑像上唱歌，有位客人和他们聊上了，

　　"你们在老头儿的头顶上唱歌可以，可不能在那儿大小便!""干什么，干什么，欺人太甚!……"

　　原来，一滴鸟粪已经落在了他的头上……

　　惹祸也罢，讨嫌也好，反正我都没法不爱它。

　　鸟儿陪我打夜班，谁遇到过这事?总是那两只水鸟，跳近来，再跳近来，明亮亮的眼睛，斜向左看看你，又歪向右瞅瞅你，一种莫名的亲近一下子潮湿了我的眼睛，心灵在沟通，我和鸟儿的心灵!

　　这种沟通给了我欣慰，有时也会让我感到深深地惶惑和不安。

　　有一种名叫"驴粪球儿"的鸟儿，个儿很小，头和身子凑在一块儿像只浅褐色的小绒球儿，美得叫人心醉!他们的叫声很单调，但号召力特别强，不管多远，一只叫了，其他四只会立即循声面至。我们家的套房是自己打通的，从卧室到有鸟的客厅弯弯曲曲要过好几道门，但早晨常常会被一声亮音儿唤醒，睁开眼就能看见滋润地跳跃在窗前枝蔓上等待大队人马赶至的"驴粪球儿"了，太活泼，太聪明，你不能不被他们所吸引，发现他们喜欢客厅，我们就把他们的窝搭在了沙发上方高高的墙壁上，这是一个用草绳编的，挺宽绰的集体小宿舍，支撑宿舍的树杈上还吊着一个风铃，人家都说我忙出来的是件艺术品，谁知道"驴粪球儿"赏识不赏识呢?

　　还成，认可了，还安排得不错，在阳台上吃喝玩乐完了，就纷纷回这个新居安歇，挺好!一两个月过去了，忽然有一天，发现"驴粪球儿"不见了，一只也没了!分析了研究了窗，都不可能从这里飞走，那么，哪里去了呢?百思不得其解，留下一桩神秘案宗!

　　又是一个月过去了，每每抬头望见那个精心制作出来的小窝，心里就难受，干脆摘下来算了。

　　站在梯子上的老伴儿忽然惊叫起来，神不守舍地跳下了梯

　　子。

　　"五个'驴粪球儿'都在窝里!"

　　我急忙爬上梯子，天哪，集体自杀!

　　全部头朝里，尾冲外，五个小躯体摆成一个半圆，整齐地排列在小窝里!

　　为什么?

　　一个永远的谜!打那以后，再不敢养这种鸟儿了。

　　养鸟儿，除了这类伤心与恐惧，再莫过于看到提着空鸟笼，一进门就笑哈哈地望着我的阳台更有甚者的了。

　　无疑是一场大搜捕!所有的鸟瞬息间被堵截在紧联阳台的客厅里，房门一关，混乱就开始了……

　　等收拾残局，清扫满处的羽毛时，你就会知道谁家遭了难。

　　一只黄莺从这间屋闯到那间屋，失声地惨叫着，一声接着一声，他在寻找突然失散的"妻子"……

　　哪户的小门里露出几个光秃秃的嗷嗷待哺的小脑袋，母亲失魂地去找寻遭劫的"丈夫"了，她独自一个根本无法同时喂养三个小生命，对母亲的期待只能是永远的了……

　　令人沮丧的是，嗷嗷声、惨叫声消失后不足一月，听到的却是一声并不一定深沉的叹息："怎么养到我家去就不成了!......"

　　今年忙一些，我和老伴儿大部分时间在外头，家里没有合适的人可以料理这四十多只鸟儿，终于到了不得不割爱的这一天。

　　幸好，八一电影厂有位爱鸟儿的朋友愿意代养，他们夫妇熟我，也熟悉我的鸟儿，我和老伴儿到他家看了，有阳台，夫妇俩也有一双巧手，一片爱心。

　　送鸟儿的前一天晚上，我和老伴儿面对着阳台，在厅里坐到很晚很晚。

       编辑：开门见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