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歌苓的《家常篇》

　　来源：中国铁道建筑报

　　铁道兵作家在引滦入津工地采访，前排左一为严歌苓。
 

　　严歌苓

　　梅梓祥

　　严歌苓这个名字对大家来说并不陌生。她是享誉海内外的著名女作家，用英语、汉语双语写作，美籍华人。年纪尚不到60岁，却已著作等身。她的诸多代表作《陆犯焉识》《金陵十三钗》《小姨多鹤》等，想必一些文学爱好者都曾多多少少阅读。1983年至1988年，她曾在铁道兵、铁道部工程指挥部(中国铁建)文学创作组，专事文学写作。

　　她在中国铁建期间，创作出版了长篇小说《绿血》《一个女兵的悄悄话》等作品，写铁道兵题材的作品不多。除了与作家李克威合作创作过铁道兵生活的几部剧本外，就是今天我向大家推介的报告文学《家常篇》。

　　《家常篇》刊载于反映引滦入津工程的报告文学集《地球上留下的痕迹》。故事讲述张承德连长在引水隧道工程中，不顾家里妻儿，带病坚持工作，一心扑在工作上的事迹。事儿不能再平常，主人公的思想境界，也不比别的连长高出多少。作品洋洋万言，引人入胜的魅力在哪里?看看这位名作家，“名”在哪?建设者的生活，应当怎样表现?

　　作品以工地声响开头：“发电机、抽风机、抽水机组成令人耳鼓欲碎的世界”“人的寿命要有多少被噪声折去”;没有见到连长，出洞发觉自己的棉衣棉裤被洞里的水弄湿，“已冻得铁硬”。现场气氛浓烈，只字未写“苦”，读者心领神会其艰辛;“噪声折寿”，这种牺牲太大了，我们习以为常的事，作家敏感地发现。

　　接下来写采访连长。连长木讷，机灵的通讯员叫来连长的妻子。

　　通篇都是作者与连长妻子的“家常话”，其实是妻子又爱又怜地数落丈夫的话，从到“工地探亲”那天开始——

　　……再咋忙，还忙得接个站的功夫都没有?我就不忙?孩子是我带大的，粮食是我自种自吃，谁家没个男人招呼着?不说那了!我们到了迁西又换车到这里，一看，我傻眼了!这地方咋住人?就现在这间房子(这是个里外跨间极其简陋的砖房)，这里屋俺们住，外面住统计员和文书，只隔一层门帘子……这咋住?早知道这样，我可真不来了!

　　我住下的头一天，他回来打了个招呼就走了。第二天一天没见他影子，夜里回来了，刚躺下，又听见那边什么机器叫唤的声不对劲，赶着爬起来跑了。我跟着喊——他棉裤没穿咧!天明，我给做了饭是左等不回，右等不回，孩子饿了要吃，我哄不住……

　　去看看他咋个忙法。到了下面，我左右不见他人。再一看，人家守在机器边上睡着了。机器比雷声还炸耳，他倒不嫌吵，睡得怪香。下面垫了个草垫子，头上盖件大衣……我这下可难过坏了!这么大个人，他要不累成那样，能倒在这儿就睡么?

　　他在医院住了十几天，就是横竖查不出啥毛病。那天医生又说要检查，这检查可是受罪的事，要饿一天饭，水米不准进。他这脾气最孬，又加上这病把他磨的，火气那个旺!我哪里拽得住他，只好跟他回来了。你想，他这么大个子，让病拖得只剩一百二十来斤。

　　我吃惊地问：“那时比现在还瘦呢?”

　　“哎哟，谢天谢地，你见他现在这模样算是最精神的时候哩!”

　　……

　　文学是人学。报告文学写人，在不动声色的轻松、自然对话中，连长、连长妻子的形象、性格，栩栩如生地立在眼前。夫妻的恩爱，对职责的热爱、忠诚，没有半句说教和任意拔高，读者倾听着，不知不觉地生发出对建设者的亲切感和由衷的敬意，并深受感动。

　　文章的结尾：

　　我打趣着：“大嫂，好东西留给张连长吃吧，他太瘦啦!”

　　张连长一本正经的回答我：“我一辈子也胖不了——胃下垂好几公分。”

　　“真的?那你可得好好注意。吃东西要少而精，少吃多餐……”我几乎倾尽全部有关知识。

　　我又想到一句：“对了，吃了饭在床上平躺半小时，也治胃下垂。”

　　……

　　他们三人此刻已送我到了路口，我无论如何不让他们再往前走了。我揣了本沉甸甸的采访笔记走上公路，这时又想起一句有关“胃下垂”的常识，医生说：人长胖胃下垂自然就会好起来。

　　我回头望去，张连长此刻也正扭头朝我望着，我们相互挥了挥手。

　　但愿你能长胖些，张连长……

　　这段文字，最见作者“才情”。

　　才易情难。才，多读几本书，就能多少增长些“才”。情，却是娘胎里带来了一半，后天修炼了一半。“生来多情”就是指遗传了情。有的人“寡情”，却爱“煽情”，文章就令人生厌。才情兼备，才是好作家，才能写出优秀作品。

　　作者仅仅与被采访的对象相处了几个小时，临别时就情意绵绵，细心、周到地关爱对方：“但愿你能长胖些，人长胖胃下垂自然就会好起来。”这是视众生为亲人的普世之爱。扪心自问，我们的许多写作者，对自己的采访对象，是否也曾投入过这般的贴心、关怀?

　　严歌苓最新出版了一部反映铁道兵生活的长篇小说《床畔》。

       编辑：开门见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