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容度晚晴 (散文)
檐角的丝瓜藤又爬上了竹架,新抽的嫩芽缠着老藤向上攀,像极了院里追逐嬉闹的孩童,总爱拽着祖父的衣角不肯放。该老的走入沧桑,该成长的勃发着腾腾地希望。它在告诉你,新老交替原是天地间的常道,就像春去秋来,花开花落。你大可不必再去追问缘由。
温柔的晨光告诉你,新的一天又来了。听着窗外的鸟鸣穿林而过,你慢悠悠地披上外衣。桌上的粗瓷碗里,小米粥正冒着细白的热气,就着昨晚路上与邻居相逢时一句有温度问候的惬意,每一口都熨帖得像老棉布。年轻时总觉得时间是用来追赶的,追职位,追声名,追那些被旁人捧得高高的目标。如今才懂,世间哪有什么必须抵达的终点?有人登顶看云海,有人檐下听雨声,各有各的风景,原不必为没踏上某条路而叹惋。到这个时候,安谧地吃好早餐,再去无关薄厚地看云卷云舒,也是为自己私设了一个心灵桃源。
墙角的藤椅被晒得暖烘烘的,蜷在里面翻一本泛黄的旧书。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书页上跳着细碎的光斑,恍惚间竟分不清是字里的故事,还是自己走过的年月。曾为没做成的某件事彻夜难眠,为没得到的某个称谓暗自神伤,如今想来,那些执念不过是路上的尘埃。就像这藤椅,年轻时总嫌它不够精致,老了才知,能稳稳托住一身疲惫的,才是最好的归宿。
傍晚去河边散步,看夕阳把河水染成蜜色。对岸的操场上,半大的孩子正追着足球跑,笑声震得柳树叶簌簌落。遇见相熟的老伙计,就站在柳树下聊几句,说说谁家的孙辈又考了好成绩,哪家的小子接了父亲的木匠铺。看着年轻人接过父辈的手艺,看着孩子们把新想法揉进旧日子,忽然觉得,自己没做成的事,或许正以另一种方式延续着。那些没实现的愿望,早被岁月酿成了祝福,不必惋惜,只需笑着颔首。
夜里坐在灯下,给远方的孩子写封信。笔尖在纸上时快时慢地游走,说院子里的菊花开了,说今天买的豆腐很嫩,说不用惦记家里。写累了就放下笔,看月光漫过窗台,落在柜顶那只旧座钟上。滴答,滴答,像是时光在轻轻拍着肩:你看,当年没攒下的财富,成了此刻握得住的安宁;没争到的风光,换来了夜里踏实的好梦。
老了,原是把日子过成了一杯温茶。不必求浓,不必求快,只在袅袅的热气里,品出岁月沉淀的甘醇。新的生命在身边抽枝展叶,那些曾经要紧的得失,早已随风吹散在巷口。剩下的,是握得住的此刻——阳光正好,草木可亲,而自己,正从容地,走在去往晚晴的路上。毕竟,人生从不是一场必须满分的考试,能笑着把日子过得不愧,才是最美的人生短文的结笔生花。
——不可总是遗憾“妙笔”。那种描绘人生锦绣的笔,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的。用我们因材而异的那支“笔”,把自己的人生写到有几片叶,曾开过几朵不是多香多艳的小花,岂不是一种可以聊以自慰的珍品么?
编辑:开门见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