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长安的夏天



长安的夏天 

  作者:陈多硕(陈墨)
 

  长安的夏天,是一首被千年风雨浸润过的诗篇。朱雀大街的石板缝里还嵌着盛唐的蝉鸣,曲江池的涟漪里浮沉着韦应物笔下的荷风,连城墙砖缝间钻出的狗尾草,都带着些《全唐诗》里晒过的暖香。“晓木千笼真蜡彩,落蕊枯香数分在。阴枝秀牙卷缥茸,长风回气扶葱茏。” 李贺笔下的新夏,在长安徐徐铺展,满是生机。


 

       清晨的薄雾还没褪尽,含光门的夯土城墙已透出赭红色的暖意。城根下的老槐树枝桠间,悬着几只鸟笼,画眉的啼声里混着胡琴的调子 —— 那是晨练的老人们正围坐在一起唱秦腔。穿对襟褂子的老爷子扯开嗓子唱《三滴血》,苍劲的唱腔撞在城砖上,惊飞了檐角的麻雀,倒让砖缝里那些唐代的瓦当残片显得更安静了。早点摊的热气裹着甑糕的蜜香飘过来,摊主用粗瓷碗盛着胡辣汤,碗沿上还沾着点油星,让人想起《酉阳杂俎》里记载的长安食肆,原来千年前的盛夏,市井烟火也是这般滚烫。巷口的石阶上,一位婆婆正翻晒着面酱,粗陶盆里的豆瓣在晨光里泛着油亮的红,这手艺是从她太祖母那里传下来的,据说盛唐时西市的胡商就爱买长安主妇晒的夏酱,配着胡饼吃最是爽口。

  日头爬到钟楼顶上时,整座城像被泼了金。大雁塔的青砖被晒得发烫,檐角的铁马在热风里懒得摇晃,倒让塔壁上那些明代重修的题刻更清晰了 ——“雁塔题名” 的字迹虽已模糊,却还能想见当年新科进士在此挥毫时的少年意气。“榴火初燃昼渐长,秦川五月换新妆。曲江波暖浮云影,雁塔风摇送晚香。” 此时的曲江池,荷叶被晒得卷了边,粉白的荷花却开得正烈,恍惚间能看见杜甫诗里 “曲江荷花盖十里” 的盛景,只是如今池边多了卖酸梅汤的冰镇摊,玻璃罐里的琥珀色液体晃着光,喝一口,酸甜里竟尝得出点《唐六典》里 “冰酪” 的余味。街边的药铺前摆着竹簸箕,晾晒着艾草与薄荷,穿蓝布衫的郎中正给孩童额头点雄黄,说这是长安城传了千年的避夏邪法子,早在《岁时广记》里就记着 “长安伏日,以雄黄洒窗” 的旧俗。​

  午后的雨来得急,豆大的雨点砸在明城墙的箭楼上,溅起的水雾让垛口间的光影忽明忽暗。这雨倒像极了白居易写的 “夏雨少,秋霜早”,来得快去得更快,不过半个时辰,云缝里就漏下阳光,给钟楼的鎏金宝顶镀上一层亮边。“寺凉高树合,卧石绿阴中。伴鹤惭仙侣,依僧学老翁。鱼沉荷叶露,鸟散竹林风。” 雨水洗过的碑林博物馆里,《开成石经》的碑面泛着潮润的光,拓片师傅正小心翼翼地铺着宣纸,墨香混着潮湿的空气漫开来,连廊下的石榴花都沾染了几分文气。这时节,家家户户的窗台上都摆着晒好的绿豆,姆娘人人正忙着泡豆子做凉粉,木推子擦过凉粉的 “沙沙” 声,和着巷子里卖雪花酪的铜铃声,成了午后最清凉的调子。
 

  暮色把护城河染成绛紫色时,城墙根的茶摊上已支起了马扎。摇着蒲扇的老人讲起长安的旧事,说这城墙砖缝里藏着黄巢起义时的箭镞,说含光门遗址里挖出过唐代的排水管 —— 那些锈迹斑斑的铁器和陶管,此刻正躺在博物馆的玻璃柜里,看窗外车水马龙。卖西瓜的三轮车停在巷口,切开的红瓤映着街灯,倒比不远处大唐不夜城的霓虹更让人觉得安稳。街角的老庙里,香客正往香炉里插艾草,袅袅青烟里飘着草药香,这是长安人数百年的讲究,说是夏至插艾能 “禳毒气,避瘟疠”,连《类说》里都记着长安夏日 “门庭挂艾,如辟邪状” 的景象。

  夜深后,回民街的烤肉摊还冒着烟火气,烤腰子的油星溅在铁板上,滋滋声里混着《古兰经》的晚祷声。而碑林附近的老巷里,月光正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描出梅枝的影子,恍惚间竟像是看见韦庄笔下 “长安月下,一壶清酒” 的旧时光。有晚归的妇人提着竹篮,篮子里装着刚从城隍庙里求的平安符,符袋里塞着晒干的薄荷与苍术,说是能祛夏夜的暑气。

       这便是长安的夏天,热辣辣的日头里藏着千年的故事,市井烟火里飘着诗卷的墨香。当最后一缕晚风掠过明城墙的垛口,你会忽然懂得,为何古人总说 “长安一片月”—— 这月光照过秦汉的宫阙,映过隋唐的坊市,如今依旧温柔地落在每个夏夜,把晒酱的咸香、艾草的清苦、凉粉的爽滑都酿成了晚风里的清甜,那是长安人代代相传的夏日滋味。​

  作者简介:

  陈多硕,笔名陈墨,安徽省怀远县人,本科学历,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具备国家高级企业文化师、高级政工师双重专业资质,6 年军旅生涯锤炼心性。兵改工后,历任央企企业文化部长、项目党工委书记等职,积累深厚管理与文化建设经验。​

  现任西安妍舞文化艺术学校执行董事兼总经理,同时负责西安开放大学未央学院新广路老年大学运营管理。工作之余深耕文学创作,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工人日报》《光明日报》等国家级报刊,以及《中国作家网》《中国诗歌网》等专业文学平台,已出版多部言论集、纪实文学作品。​

  编辑:开门见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