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新兵连的回忆
一九七二年十二月二十日上午，我们铁道兵第十师四十八团新兵团的一千六百多名新兵，戴着大红花，乘坐着大巴车，离别了家乡——山东省曹县。在河南省商丘火车站登上了开往西去的军列。
在军列上出了一个笑话。我们乘坐的是客车。上车不大一会儿，一个新兵慌慌张张的在车厢里来回走动着，说是找不到了自己的座位了。
“你是几排的？人问。
“我是八排的”新兵回答。
车厢里哄堂大笑。一个连共有四个排，哪来的八排啊？
“范文聚，在这里呢！”他的班长在车厢前头喊到。原来他是八班的，因为没有文化，把八班记做了八排。从此，“八排长”成了他的“官衔”。
大约半夜时分，我们在陕西咸阳火车站下了车。在漆黑的夜晚，我们背着背包，在接兵干部的带领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行进着。
大约走了三个多小时，来到了一个村庄。各班班长将本班的新兵领到了预先分好的房东家。我所在班是七班，班长陈振国将我们领到了一个四合院。全班共十七个人，住宿分为两个房间，班长带八人住正房；我是副班长，带七人住东屋。因为怕打扰房东休息，班长简单的讲了一下注意事项，就进屋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钟，军号响起。
新兵怕号，老兵怕哨。第一次听到军号的声音，既亲切又有点紧张。
“抓紧起床出操！”班长催促到。
紧张的新训生活从今天就正式开始了。
我们所驻的地点是：陕西省长安县高桥公社十八里铺大队。这里的风俗有八大怪：房子两面盖、面条像裤带、姑娘不对外、锅盔像锅盖、生的孩子吊起来、油泡辣子一道菜、帕帕头上戴、唱戏吼起来。特别是农村路边的厕所男女不分。有一天，我们训练刚结束，有几个新兵刚走进路边厕所，“噌”的从厕所跳了出来，原来里面蹲着一个女的。为此，大队干部在路边厕所立了“男厕”的牌子。
新兵训练相当紧张。开始练的是队列动作：立正、稍息、齐步、跑步、正步、四面转法。这些动作看似简单，但要做到整齐划一就难了。特别是凢个文化程序较低的，连手怎么甩都不会，齐步时左手左脚同时出的、步子大的、步子小的、迈步速度快的、速度慢的、身体前倾后仰的，五花八门，洋相百出。为了尽快提高训练效果，除正课时班长领着集体操练外，我这个副班长充挥发挥了班长助手作用，午间休息一刻不停，集体练、单个训，半个月下来，队伍整齐一条线。在全连会操比赛时荣获第一名的好成绩。
在训练时，我们的班长陈振国高度负责，严格要求，身先士卒，不厌其烦的讲要领、做示范。胃病复发，全然不顾。对我们这些新兵关怀的无微不至。我深受感动，于是就写了一篇报道《我们的好班长》，寄到了《铁道兵报》社，很快见了报，并给我寄来了一本采访本和一支钢笔。
这篇报道使我在全新兵团出了名，被称为“小记者”。但同时也引来了一个小小的麻烦。
“冉记者，您的书能借一本给我看看吗？”有一天下课后，我正在看书，房东上高三的女儿看四周无人，突然来到我面前说到。我感到很不好意思，立即将一本《林海雪原》给女学生递了过去，女学生接过书，扭头边跑边说：“谢谢！”
过了两天，我训练结束，回到宿舍，看到《林海雪原》放在了我的床边。我拿起来，随便翻了一下，突然一个纸条落在了地下，幸好没人看见，我慌忙将纸条捡了起来，揣进衣兜。来到了门外无人的地方，我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到：“冉记者，今晚八点在村东头大杨树下见面，不见不散，房东女。”
我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新训期间严禁谈恋爱，这是部队规定的铁的纪律。和房东女孩私下约会，被人发现，那还了得！怎么办？我的大脑飞快的运转着。无辜不去，伤女孩自尊；去，后果不堪设想。我立即回到宿舍，在一张纸条上写到：“对不起，晚上我要到连部开会。”我来到院子里，看到女孩正在西屋写东西。我紧走几步，来到西屋门前，迅速将叠好的纸条扔到了女孩脚下，一溜烟跑回了我的宿舍。我坐在马扎上，长长的出了一口粗气 ，悬着的心落了地。从此，房东女再也没有找过我。
到新兵连大概一个星期的时间，班长通知：“今天下午，所有的新兵要进行体检 。”我的心“咯噔”一下。因为我在入伍前体检时，身高差一公分，我掂了一下脚跟才勉强合格。如果这次体检严格要求，我被淘汰下去，那可咋办啊？我吓的中午饭一口没尝。
下午体检开始了。在量身高时，我的心“彭彭”直跳。站在尺子前，我两腿蹦的笔直，头抬的高高的。体检医生笑着说：“小伙子不要紧张，你超了一公分！”
“真的？”我兴奋的问到。
“过关！”医生边填表边说。
“ 谢谢！谢谢！”我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后来听说，这次体检，主要是检查有没有传染病。整个新兵连退了一个兵，据说是转氨酶超标。
体检后的第二天，新兵团举行了发领章帽徽仪式。新兵团政委做了重要讲话。
新兵们戴上了领章帽徽，鲜艳夺目的三点红格外耀眼，一个个精神了许多。
原来的规定是，从戴上领章帽徽这一天起才算军龄。我们一九七二年十二月份入伍的，军龄是一九七三年一月。后来军龄时间更改为正式批准入伍算起。
“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今天上午发枪！”班长在吃早饭时宣布。
发枪了！同志们高兴地手舞足蹈。戴上领章帽徽，挎上冲锋枪，多神气啊！那才像个兵。
上午8：30分，新兵们排着整齐的队伍，迈着坚定的步伐，雄赳赳气昂昂地进入授枪仪式的广场。广场周围红旗招展，高高的主席台上方悬挂着“中国人民解放军五八四八部队新兵团授枪仪式”的横幅。新兵们个个满面春风，精神抖擞，庄严的面孔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
“ 中国人民解放军五八四八部队新兵团授枪仪式现在开始！奏军歌！”随着主持人洪亮的声音，高音喇叭里响起了雄壮的军歌。
授枪以连为单位进行。当王连长将一支锃亮的冲锋枪发到我手里的时候，我激动的心潮澎湃，多年的梦想终于实现了。我用手将冲锋枪从上到下摸了个遍，尔后紧紧地抱在胸前。
授枪结束，新兵团邵团长发表了重要讲话：“新兵同志们：今天，我们在这里举行授枪仪式。这既是对你们成长历程的见证，也是对你们既将踏上保卫祖国历程的见证。授枪，是你们的荣誉，更是你们的责任和担当。今天，当你们接过这把钢枪时，就意味着你们已经正式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子弟兵。你们的肩上将承担起保卫国家安全、维护人民利益的重大责任……。”
邵团长的讲话倔强有力，掷地有声，对我产生了强烈的振动。我暗暗下定决心，一定紧握手中枪，为祖国站好岗放和哨 ，如果党和人民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即使是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辞。
在举行发枪仪式的当天晚上，我怀揣着美好的梦想进入了梦香。
“嘟嘟嘟……”，一阵急促的哨声把我惊醒，我像触了电一样从被窝里跳了起来。
“全体人员紧急集合！”班长大声命令到。
“啪！”我立即拉了一下电灯开关，“不好，停电，抓紧穿衣服！”我边穿衣服边紧张地说到。
幸亏班长已经给我们打过招呼：“最近几天夜里要紧急集合，睡觉前要把衣服按照顺序放好”，并训练了如何在没有灯光的情况下快速打背包，所以大家很快穿好了衣服，打好了背包，背上武器，来到门前列队。
“立正，向右转，跑步走！”班长立即下达了口令。当我们的队伍来到操场时，操场上没有灯光。在夜色中，各班的队伍陆续到齐。
“同志们：我们附近出现一紧急情况，上级命令我们，马上赶到现场去处理，我们现在立即出发。立正——，向右转，跑步走！”王连长下达命令后，带领全连官兵，向前方奔去。
队伍奔跑的速度相当快。跑了不大一会儿，有几个新兵掉了队。我也上气不接下气，但我一直坚持着。队伍转了一大圈，又回到了操场。这时操场上已灯火通明。
“同志们：今天，我们是夜间紧急集合，这是我们新兵连的必修课。效果如何？大家可以相互看一下。”王连长讲到这里停了下来。
新兵们前后左右观看着，不看不知道，一看笑弯了腰。队伍中有的被子散开了，被夹在胳肢窝下，好像逃荒的，一副狼狈像；有的棉裤穿倒了，前开门跑到了屁股后面；有的鞋子穿反了，左脚的穿在了右脚上；有的棉衣扣子扣错了眼；有的来不及扣扣子，大敞着怀……，五花八门，洋相百出。
王连长对紧急集合的情况做了简单的小节，并对我们班提出了表扬。尽管我累的气喘吁吁，但听到连长的表扬，心里美滋滋的。
通过这次紧急集合，使我充分认识到：做为一名军人，时刻应付突发事件的弦一刻也不能松。在从一名老百姓向一名合格军人转变的道路上又前进了一大步。
自从发放了武器以后，我急切盼望着实弹射击。但操枪、托枪、背枪、枪支地和刺杀等动作一连练了几天，实在乏味。接着练习描靶，在地下一趴一天。“左眼闭，右眼睁，缺口对准星，三点成一线，心情要放松。右手轻轻扣，用劲不能猛……”，陈班长编的顺口溜，每个人都背的滚瓜烂熟。
“李运成，你在看什么？”陈班长的声音。
全班的同志们正趴在地下瞄靶。听到声音“齐唰唰”地抬起头向陈班长望去。
只见陈班长从趴在地下的李云成手里夺过去一张照片。
"李云成，起立！”陈班长命令到。
李云成迅速从地下站了起来，立正站在陈班长面前。
“这是谁的照片？”陈班长厉声问到。
“我未婚妻的。”李云成胆怯的小声回答到。
“你看你那点没出息的样子！抱着照片啃起来了，没咬着舌头吧？”陈班长调侃到。
全班战士哄堂大笑。
“李云成，卧倒！继续瞄靶。训练结束后写出深刻检查。”陈班长命令到。
瞄了两天靶， 终于盼来了实弹射击。
“卧倒——、装子弹——、准备射击！”训练场上值班员下达了射击口令。
我在入伍前曾担任过大队民兵连长，先后两次参加过县里的民兵连长培训，并被评选为"射击能手”。所以，实弹射击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
我镇静自如 。缺口、准星、靶心三点一线，右手食指慢慢后压。“砰！”子弹出膛。“十环！”对面传来报靶员的声音。我信心十足，十发子弹倾巢而出，发发命中靶心。王连长对我大加赞赏，给予了我连嘉奖。
转眼间，一个多月过去了，迎来了入伍后的第一个春节。也是我们这些新兵离开父母过的第一个春节。为了不让大家想家，连里安排在大年三十晚上和村里联合举行“军民联欢晚会”。要求每一个班必须推荐一个节目。我们班陈班长安排每人自编自演一个节目，从中筛选一个参加连里汇演。
全班的同志们接受了自编自演节目后，一个个犯了难，其中两个文化程度低的更是难上加难。每天训练结束后，一个个拿着笔头、皱着眉头，绞尽脑汁，苦思冥想。
连里的联欢晚会越来越近了，班里进行了一次“海选”，每人一个节目，陈班长是节目主持人。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好意思打头炮。这些在训练场上“嗷嗷叫”的小伙子，在这种场合下都成了缅甸的“大姑娘”。
“按队列训练的高矮个进行，李金聚先表演。”陈班长下了命令。
李金聚一米八五的个子，站在那里像一座黑塔，急得直搓手，憋的满脸通红。最后，终于开了口：“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叫小妮，抱猫来，叽叽，跑了！”张金聚说完，羞得两手捂着脸蹲在了马扎上。全班的同志笑的前仰后合，一个个眼里噙满了泪花。这是一首我们当地流传的幼年儿歌。张金聚小学没毕业，那里会自编自演节目啊？一急之下背出了这首儿歌。
一首儿歌打开了尴尬的局面，全班的同志活跃起来了。有唱《东方红》的，有唱《大海航行靠舵手》的。高中毕业的冯福宽酷爱读《三国演义》，来了一段《曹操煮酒论英雄》，讲的绘声绘色，博得了大家热烈的掌声。
我是班副，训练时站在队伍最后，所以演节目也是最后一个。
我们的房东是一位非常善良的老大娘，她忠厚实在，热情大方，特别是把我们这些当兵的看做是自己的亲人。于是，我自编了一段快板书《夸夸房东张大娘》：
春节将近喜洋洋
家家户户格外忙
又杀猪来又宰羊
鲜艳的春联贴门上
今天举办联欢会
军民一家叙衷肠
我也准备了一个小段子
夸一夸我们七班的房东张大娘
提起张大娘
全班战士泪汪汪
张大娘把我们当成了她的亲儿子
她把我们的冷暖挂心上
她听说新兵训练要住她们家
心情激动喜扬扬
腾出堂屋和东屋
粉刷一新如新房
火炕烧的暖呼呼
院子扫的光又光
暖瓶准备了好几把
厚厚的门帘挂门上
前几天突然来了寒流
战士们坚持在训练场
这下可疼坏了张大娘
她又买红糖又买姜
熬了满满一锅姜汤
同志们手捧姜汤心激动
一股暖流涌心上
有一次新兵小刘摔伤了脚
张大娘跑前跑后忙断了肠
他父亲是名老骨科医生
她也学会了一些配方
她抱住小刘的脚仔细观看
伤势属于脚窠扭伤
她慌忙到了中药铺
买来了当归、红花、三七和乳香
炒至焦黄碾成面
熬制成膏药贴在小刘的脚脖上
张大娘又抱着小刘的脚轻轻的按摩着
并交代着小刘的注意事项
小刘看着张大娘那慈祥的面孔
多像自己的老母亲
两行热泪挂腮帮
还有一次小王患了腮腺炎
张大娘把仙人掌捣碎
贴在了小王的腮帮上
土法简单能治大病
小王很快恢复健康
张大娘关心战士的事迹一件件来一桩桩
多的可以用火车装
张大娘爱兵如子情谊深似海
张大娘是热爱子弟兵的好榜样
军民团结如一人
我们的国防强又强
敌人胆敢来侵犯
定叫他有来无回把命丧
把——命——丧
我的快板书迎来了全班同志的热烈掌声
“这个节目推荐到全连的文艺晚会，大家有没有意见？”陈班长提问到。
“没意见！”全班同志一致通过。
大年三十晚上，我在全连的文艺晚会上又一次表演了《夸夸房东张大娘》，赵指导员给于了高度评价，并被评为一等奖。
时间如梭，光阴似箭。转眼间三个月过去了。
“冉广东、孙继连，你们两个被分配到西安转运站工作。抓紧准备，一会儿车过来接你们。”在新训结束的前一天，陈班长突然宣布。
太突然了！自从离开家乡后，和战友们同吃、同住、同训练，朝夕相处，亲如兄弟。马上就要分别了，我的泪水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战友们默默的给我打背包、收拾行李，谁也不说一句话，泪水在眼窝里打转。
“从南北城乡
从四面八方
我们相聚在绿色的军营
嘹亮的军号使我热血满腔……”
陈班长带头唱起了《新兵之歌》，全班同志都跟着唱了起来，算是给我送别吧。
“滴滴”，一辆面包车停在了路边。我向陈班长敬了个军礼，和战友们挥泪招手告别。
三个月的新兵训练生活到此结束了！这是我踏入军营的第一站，也是我终身永久的记忆。
二0二五年四月十七日
编辑： 周健（老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