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援越抗美六十周年】
《西线烽火——铁道兵二团援越抗美纪实》(连载)
姚尚明
第七章:战地苦与乐(四)
四 李代华和他的宣传队及其照相机
海政文化工作队奉命回国以后,搞好战地宣传,活跃部队文化生活的任务就落到了俱乐部主任高庆瑞和干事李代华的身上。
高庆瑞,是河北唐山“老奤儿”,一个参加过抗美援朝有点发福了的老宣传队员,当年在朝鲜前线可谓英俊潇洒。他近四十的年纪,成天乐呵呵的,双眼挨得很拢,显得炯炯有神。他的乐亭大鼓、京韵大鼓、西河大鼓可以自弹自唱,他的左手虽有残疾,但弹三弦极为得心应手,有板有眼,极有韵味。
文化干事李代华,来自重庆,生得高大魁梧,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军人气质极佳。他1945年2月14日出生,1963年3月入伍,幼年丧母,6岁跟继母生活。父亲是重庆铅笔厂解放后第一代全国劳模,每月30多元工资养一家5口,生活清贫。主观上还说不清帮父亲减轻负担的李代华,10岁给邻居“倒马桶”,每月挣“工资”一元。11岁时利用星期天到菜园坝码头扛水泥,50公斤一袋,500米上坡扛到火车站,每袋挣一角钱。初中一二年级,数理化成绩极差,而劳动课是优等,音乐全班第一。初三辍学,那年15岁。热心的班主任送他5斤粮票,一双新布鞋并推荐他到重庆人民广播电台工作。月工资15元,粮食21斤。正在长身体的李代华,一月粮食半月就吃光了。饿,实在难耐,领导让他作个书面检查后,每天补助5两饭票。伴着清贫与饥饿长大的李代华来到部队,能吃苦、成熟、懂事和有音乐天赋的特长有了用武之地,他平时风趣而幽默,基层文化舞台把他造就成多面手,能说会唱,还会拉手风琴,讲话、喊口令,大嗓门特别清脆而洪亮,根本用不着麦克风。
当时团宣传队的状况很不乐观。队员一茬茬,大多数退伍了。仅存的几个多在1967年2月分编时,随连队到十团或调到支队去了。既是宣传队长、又兼指导员的李代华,这时几乎成了“光杆司令”。当时的部队成员主要是1965年入伍的四川兵和1966年入伍的广东、湖南兵。这两茬兵,能吃苦,但文化普遍偏低,有点文艺细胞的不多,好在各级领导重视、支持,矮子里面挑“将军”。很快又组成了10来人的队伍,一边学习,一边创作排练,接着下连演出。第一套节目的水平虽然不高,但是连队官兵还是表示了热情的欢迎。好在都是自己人,战士最能理解,领导也知道宣传队的现状,定的标准就是活跃部队,培养骨干。至于水平高下,尽量努力就是了。这种状况,一直至1968年5月,一大批湖北新兵分到部队,才有大大的好转。
1968年入伍的同志,相当一部分是城市兵,当兵前是红卫兵,有文化基础,有文艺细胞,见多识广,接受能力很强,经过部队生活的短期锻炼,再稍加文艺方面的引导,很快成了连队文化建设的骨干并派上了用场。这时,李代华领导的团宣传队又开始兴旺发展起来。
1968年下半年以后,团宣传队的主要成员有:班长雷培清,是四川渠县临巴镇人,一个生着落腮胡却极具亲和力的精干人;副班长邓汝权,是位挺漂亮且行动干练的老广,他来自广东南雄,队里还有江苏籍曹恒斌、陈维生和四川籍余显志三个老兵。其余的清一色,都是1968年的新兵:有机灵狡黠的李良虎,老眯缝着眼睛的周胜福,细皮嫩肉的唐明华,也有仪表堂堂眉清目秀的刘继业、胡志灵,虎头虎脑的张军,清瘦的盛勇,还有率直刚强的宋俊武,斯文秀气的彭辉泉、袁登泉,高大而内秀的王正柱、马松山……大家刚刚分手才两个月,又欢欢喜喜聚到一起,很是兴奋热闹了一阵子。接着便投入了训练、创作和紧张的排练,全力以赴到连队巡回演出,并迎接全支队10月的文艺汇演。
对于支队汇演,哪个团不重视?何况我们二团是一支队第一大队呢?李健政委、黄振东主任频频过问,从高主任、李干事到队员每个人压力都是够大的。
在革命化年代,接受任务之后,首先端正思想认识。在每日的“天天读”时间里,大家认真学习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以毛主席的文艺思想武装头脑,充分认识革命文艺的重要地位,它是革命机器上不可或缺的“齿轮和螺丝钉”呐。高主任还介绍了老一辈宣传队员在解放战争、抗美援朝、鹰厦铁路及成昆线战地宣传、现场鼓动的光辉业绩。尤其是赫赫有名的“杨连第连演唱组”,在1964年全军文艺汇演中,队伍精干,人人是多面手,节目精彩,满台生龙活虎,把铁道兵指战员志在四方、四海为家、移山填海、架桥铺路以及“劳动光荣,艰苦光荣,当铁道兵光荣”的英雄群像艺术地展现在首都的舞台上,而且进了中南海直接向党中央、毛主席汇报,轰动一时,获得了极高的评价,为老铁赢得了巨大的荣誉。我们二团六十年代初期的宣传队,也是人才济济,实力不凡。曾代表铁一师参加过铁道兵在长沙举行的文艺汇演,获得广泛好评。特别是反映热烈劳动场面的《工地号子》这个节目,曾被选送参加全军业余文艺汇演。入越不久,在支队举行的首次文艺汇演中,技压群雄。以至后来支队成立宣传队时,从我们团抽调不少队员作为骨干。当时二团宣传队主要成员有:曾训楷、郑续功、潘南平、陈华彪、徐晓侠、段成昆、周启明、黄诚香、王佩林、李代华等,他们都为二团宣传队的建设和荣誉立下过汗马功劳……可见文艺阵地何等的重要啊。老同志的谆谆教诲,前辈宣传队员榜样的力量把大家的热情一下子就激发出来了。同志们怀着满腔热忱和燃烧的激情,开始了紧张的工作。
不料,工作一展开,就遇到了训练、创作、排练和多面手这四个方面的困难。
首当其冲的困难就是训练。
以新兵为主的宣传队,别看一个个精神抖擞的,个个是“帅”小伙,可是上场一比划,那是揸脚舞爪、“群魔”乱舞哇。队伍严重地参差不齐,专业的少,半吊子多,几个半路出家、完全没有正规舞台素养的人,更得一招一式都从头学。什么丁字步、打虎拳啦、提襟、云手、卧鱼啦、顺风旗、狮子摇头啦……整个成了刚刚启蒙的小学生。为了向部队指战员、特别是向英雄的越南人民宣传伟大的毛泽东思想,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老老实实学、勤勤恳恳地练吧。李良虎、张军、唐明华几个任教练,刘继业等几个“新毛头”先练了个“大海航行靠舵手”,又练了个“北京的金山上”。在亚热带盛夏的骄阳下,成天挥汗如雨,还要经常提防着无处不在的蚊虫小咬,一比一划地练基本功,也是相当辛苦的。经过相互之间不厌其烦地指点和反复体会和揣摩,才一点一滴慢慢找到了感觉。从那时起每天一上排练场就自觉地“昂首、挺胸、收腹”,注意保持舞台风度和姿态。经过一段勤学苦练,总体状态有了明显改善,有三分样了。
第二个掐脖子的难关是节目创作。
没有好脚本、好唱词,你这个宣传队就没分量,只能是炒人家的现饭,汇演是肯定拿不到高分的。于是,这些学生兵纷纷拿起了“沉重”的笔。这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呢。王正柱入伍前担任宜昌西陵公社秘书,文字功夫颇为了得,材料没少写,可谓经验丰富,不在话下,但节目脚本可费老鼻子劲了,他从来没有接触过呀。整个创作过程,基本都是先大家跄跄大路子,出出点子,然后由王正柱执笔,之后三番五次反反复复讨论修改,大致成形了,再由高主任、李干事七修八改九易其稿,这才写成了表演唱《一等功臣邓孝臣》等几个节目。刘继业只鼓捣出了几段报幕词。还好,这位宜昌来的年轻人脑子很灵活,常常触景生情,随时随地都能按需要快速拟就腹稿,日后各种场合的开场白,可以张口就来,普通话非常标准,或抑扬顿挫,或慷慨激昂,赢得掌声一片。
宣传股刘定华股长,是个乡音浓重矮壮而敦实的湖南人。因为俱乐部、宣传队工作是宣传股的重要组成部分,所以他经常到宣传队里转转,看看,与大家聊聊,拉拉家常。见宣传队的年轻人成天嘻嘻哈哈,无忧无虑的,常常虚度大好时光,便不禁连连感叹:“小伙子们呐,趁着年轻,要多读书多学习呀!当年,我可是从红薯堆里靠读书苦斗才爬出来呀!”真是个诲人不倦的有心人哪!
第三道障碍是节目的编排。
要让脚本在舞台上立起来,抓住观众,编排非得有新意,点子要巧妙,得有那种“人人口中有,个个手上无”的新奇高招才行。高主任毕竟久经考验,经验丰富,不断地启发诱导激励大家,进行原则指导并严格把关,具体组织实施全靠李干事了。李干事年轻,脑袋瓜好使,点子忒多,还来得快。他从全团汇演中挖出了一个成品节目“棍棒快板”,从往年的保留节目中恢复了一段“数来宝”和对口“相声”。恰好刘继业头一个练会了七块板,又无语言障碍,正好他俩做搭档。
同时,李干事放手让李良虎、唐明华、张军等几个舞台资格“老”一点的担任编导。李良虎,挺能干,胆忒大,敢想敢说敢干;张军演过《沙家浜》里的沙四龙,受的艺术熏陶多,个人素质比较厚实;唐明华功底不在李、张之下,舞姿特别优美,尤其工于各种艺术造型,出点子不少。由于没有科班出身的专业人才,他们的权威性也就极其有限,编排中争执不下、面红耳赤的事时有发生。争论归争论,过后就拉倒,谁都不会为此影响工作。就这样,节目由他们牵头负责,粗拉出来,最终还都是“众人拾柴火焰高”,集思广益、七嘴八舌、精雕细刻集体创作成形的。
快速成为多面手是第四只拦路虎。
战士演出队的最佳模式是队伍精悍,人人是多面手,表演、乐器样样来得的“文化轻骑队”。高主任、李干事一提起“杨连第连演唱组”汇报演出,就不禁眉飞色舞。他们仅仅几个人,却在北京中南海怀仁堂、人民大会堂的舞台上生龙活虎、大显身手,把铁道兵沸腾的生活浪漫而艺术地搬上舞台,使首都观众耳目一新,赢得一片喝彩,受到了热烈欢迎和高度评价。正因此,战士演出队在部队很受重视。他们就像轻骑队,非常机动,不受场地条件限制,随时随地可以演起来,而且是“兵演兵,兵唱兵”啊。小节目现编现演来得快,及时宣扬好人好事,特受指战员欢迎。在地方老百姓看来,就更感觉他们神了,青年战士个个可爱,部队生活令人向往……
团宣传队自然也得往多面手、轻骑队方向发展。然而以新兵为主的这班人,“一专”尚且勉勉强强,“多能”就差远了。针对时间紧、任务重、压力大的现实,要求快马加鞭,跑步完成这个飞跃。于是演员都要拿起一件乐器,乐手得能登台表演。队里因人制宜作了分工:袁登泉扬琴加上二胡,必要时也得到台上比划几下,胡志灵歌舞加中胡,周胜福是笛子、唢呐还兼乐队指挥,刘继业是报幕、说唱、大三弦加伴舞。反正人人都得一专多能。为了能早日成为多面手,得空大家就你追我赶分秒必争地加紧练起来。
按照高主任、李干事对刘继业的定位,必须突击掌握打快板。别看就那么大小七块板,能玩转不是那么容易呢。按先大板后小板再合成的顺序,李干事给他示范了几次,演示如何翻腕,如何控制快慢节奏。他依葫芦画瓢地抓紧练起来。那段时间他是竹板随身带,得空练起来,边练边琢磨,终于,第一个掌握了呱嗒板!高主任、李干事眉开眼笑。这样一来,“数来宝”不成问题了,刘继业普通话的优势也得到最大发挥。
当时,下工夫苦练的,全队上下比比皆是啊!要是原来有基础的,倒不难,所谓触类旁通嘛。全无音乐基础的,乍拿起乐器,可就费老鼻子劲啦。那得天天挥汗如雨,不顾蚊叮虫咬地反复苦练呐。当时,工作之余的“一帮一”、“一对红”,帮学对子和谈心互助活动也开展得有声有色,生动活泼。在这种政治氛围很浓的情况下,大家是有专长就教,能者为师教得热忱;不懂不会就学,从头开始学得虚心。没有一个消极被动打退堂鼓的,更没有闹情绪“压铺板”的。就这样,全队上下齐心协力、互帮互学,经过好一番勤学苦练,大伙也都快速地成为一专多能的多面手,继承了战士演出队的好传统。
全队上下团结一致在老百姓打谷场上挥汗排练,还利用早晚时间七手八脚自己动手制作了各种道具。忙活了个把月,克服四重难关,有了一台小节目。恰在这时,来了昆明军区某分部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带来了国内最新的文艺节目。他们有男有女,服装鲜艳,形式多样,门类齐全,整个晚会是满台生辉,大家还真是大饱了眼福。鉴于自己创作力量单薄,作品一时不能满足的现实情况,适当地拿外来的作品做补充,也有利于学习和提高。于是队里趁热打铁,一口气向分部宣传队学了表演唱《推起我的小推车》、《千针万线绣挎包》、《欢送代表上北京》几个特色节目。终于在国庆节出台了保留节目、创作节目和外来节目三结合的晚会,获得了机关和首长的基本认可。夏团长、李政委、张副政委、梁副政委和黄主任、李副主任及政治处的股长们每次看完节目,都亲切热情地给以鼓励和肯定,把他们以及机关的意见和建议一一转达给我们,还经常出点子,进行具体指导。
紧接着是下连队演出,既是练练兵,又能加加工,积极备战支队汇演。按政治处的要求,宣传队的行动口号是:连队在哪里,舞台就设到那里。要让每一个战友都受到毛主席革命文艺路线的教育和鼓舞,不留任何空白!这也是部队战士演出队的光荣传统。大家满怀赤忱,轨道车、汽车能去的地方我们去了,不能去的偏僻地方,我们手提胡琴竹笛、背起锣鼓扬琴、肩扛大三弦……也把演出送上了门,深得连队欢迎。无论到哪个连队,干部战士都跟过节似的高兴。我们也从中深深感受到了革命文艺“齿轮和螺丝钉”的重要作用。
演出现场十分简陋,操作起来非常简便。两棵树或两根木头之间用块布一扯,就有“台前幕后”之分。前面一块空地不论大小就是舞台。舞台前面放两三盏马灯或汽灯照明,有专人负责看守,并担任防空。不仅因为有防空时演出中断过,还有其他因素也曾使演出中断过。一次,李代华和几个演员在前台演出,站在原地时间稍长一点,一条一尺多长的大蜈蚣悄无声息地顺着他的裤腿爬上了后背,眼看就要爬到脖子上了,站在后排伴奏的周胜福同志发现后,放下琴弦,脱下鞋子冲上去一拍,大蜈蚣应声落地。舞台一阵骚动。一向严肃并对队员们要求严格的李代华听到琴声停了,演出断了,后背还被击了一下,不知何故,正要发火,转身一看一条大蜈蚣落在身后,一激灵倒抽一口凉气,心里想:这家伙要是在我脖子上咬一口,还有命么?想着想着汗水出来了。蜈蚣有过打扰演出的记录,蟥蚂也有干扰排练的记载。那是一次演出前的紧张排练,吹笛子的周胜福拿着他的笛子,怎么也吹不响了。他拿着笛子上下端祥,没有坏呀,几小时前,不是还吹得很好吗?怎么一下子就吹不响了呢?那一边,同志们都在等他伴奏,这一边,周胜福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像一个正要对敌射击的战士,突然枪卡壳了,还怎么开枪?无奈之下,他一下子扯掉了笛膜,啊,问题找到了。原来,一条大蟥蚂不知何时跑了进去,肥大的身躯把笛管堵得严严实实。周胜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请”了出来。于是排练继续进行。这些虽成了笑料和谈资,但是,防止蛇咬虫害,也始终成为队员们警觉的注意事项,丝毫不敢懈怠。行军途中,用于打草惊蛇的手杖是人人必备的防身武器。晚上睡觉,必须认真抖抖被子,翻翻枕头,床单,检查蚊帐上有没有蛇在里面“休息”,早晨起床,首先要检查鞋子里有没有蛇和蜈蚣、蚂蟥在里面“睡觉”,稍有不慎,就可能有严重后果。这些已成了战士们的习惯。回国后,好长时间这个习惯才克服掉。
当时,团宣传队最红火的保留节目有表演唱“欢送代表上北京”,胡志灵任主角。后来胡志灵当飞行员走了,由刘继业接替。这个节目既轻松又愉快,而且寓意深刻,反映了战争环境下年轻战士对毛主席的无限怀念及热爱。集体舞蹈《推起我的小推车》,颇有浪漫主义色彩,既活泼又欢快,很受欢迎。不仅“推”遍了越北的西线和东线,竟一直从越南“推”回了国,“推”到了大三线襄渝铁路工地。而洋溢着乐观主义和革命英雄主义气概的《劳动号子》,经李代华他那8个小伙子都压不倒的大嗓门一咋呼,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把干部战士、越南老乡都乐得直颠,真绝了!还有单弦联唱“歌唱英雄杨远才”、数来宝“我们的英雄陈友林”等一批节目,对弘扬先进、鼓舞士气、激励斗志,起了非常积极的作用。
金秋十月,背负着全团指战员的期望,李代华带领宣传队踏上了奔赴支队汇演的征途。出安沛,一路往东南河内方向开进。沿途水光山色,风土人情令人目不暇接。这是越南美丽富饶的国土,她的版图很像大“S”形姿态优雅的美少女。可是无情的战火给她留下了累累创伤:几无完好的城市,被毁的残梁静静地躺着,道路弹坑累累,汽车十分难行。坐在汽车上备受颠簸不说,路边还不时有枝条的抽打,必须时时提防,很是辛苦,虽然防不胜防,但有个战友还是被划破了脸!
经过两天跋涉,穿越北方五省,到了谅山支队机关。各路文艺战士从四面八方纷纷赶来,一时间奇峰下、流水边,吹啦弹唱何等地热闹!大家都在积极备战。部队的文艺队伍还是蔚为壮观的。
汇演在一个硕大的山洞里进行。大幕一拉开,舞台上异彩纷呈,风格各异,各宣传队把部队援越抗美的火热战斗生活,诸如反空袭啦、突击抢修啦、排除定时炸弹啦、助民劳动啦……一一再现在舞台上。节目个个短小精悍,演员几乎都是多面手,都有自己的拿手好戏。这可是一次实实在在的“大比文”呐!瞧人家:胳臂一举,成了高射炮,肩膀一耸,成了对空作战……在支队汇演的日子里,好戏连台,精彩纷呈:《枪杆诗》刺刀闪亮、气壮山河,《对口词》铿锵激越、热烈火暴,相声、快板则活泼诙谐……透过这些节目,同志们能强烈地感受到部队革命英雄主义和浪漫主义精神是克敌制胜的重要法宝,为打败世界人民的公敌——美帝国主义,部队涌现了多少可歌可泣的英雄模范呐,中越人民并肩战斗,鲜血流在一起,有多少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的事迹啊。汇演是对部队文艺队伍的大检阅,也大大开阔了队员们的眼界,拓宽了大家的思路,坚定了中越人民必胜,美帝反动派必败的信心。收获实在太大了!
二团宣传队的节目,经过千锤百炼,也以门类齐全、节奏紧凑、台风好、舞台效果不错而颇受欢迎,反映良好,可以说是不辱使命,为二团争得了荣誉。通过这次汇演,各团宣传队之间广泛地进行了双向交流,二团宣传队带回了兄弟部队的《军民一家》、《对空作战》、《革命委员会好》等节目,二团从分部宣传队学来的表演唱《小推车》,被各兄弟团看好,纷纷学了去,从此“推”遍了越北各地。
经过汇演检验和一再筛选、淘汰、充实,二团宣传队的节目日臻完善,效果尤佳,每场演出高潮迭起。新年将近,团首长带着大家喜气洋洋地给各个友邻的炮兵、工程兵、汽车团、野战医院慰问演出。所到之处都受到了热烈地夹道欢迎和盛情款待。在越南,中国人都成了“老乡”,见面就别提有多亲啦。敬烟,怕你不抽,他们愣是点着了递你手上,吃饭,怕你客气,一碗没吃完,一碗又扣到你碗里……这是在血与火的战争环境里啊,为履行国际主义义务随时随地可能流血牺牲呢!生死相依的战友在异国他乡相逢能不亲吗?
铁二团回国前夕,宣传队专门排练了一套节目,向铁一师首长和机关的同志们汇报。演出的那个晚上,礼堂内座无虚席,连走道里都挤满了人。舞台上反映的内容,都是二团在越南战斗、生活中的真人真事。台下,不时掌声雷动,还有人不断领呼口号“向胜利归来的英雄们学习、致敬!”那一刻,全体队员们都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在那雷鸣般的掌声和热烈的口号声中,李代华陷入了沉思:我是英雄了吗?不是,我差点成了“狗熊”啊,原来,他想起了他的“幸福牌”照相机,那个“幸福牌”照相机在战火纷飞的战场上,曾给了他幸福,给了他欢欣,给了他快乐,也曾给他带来过忧愁和烦恼,差一点成了“罪人”。
1964年,李代华所在的二团文艺宣传队,代表铁一师准备参加铁道兵在长沙举行的文艺汇演。排练节目之余,他偶尔上街,发现商店里在处理120照相机,五元钱一个,“幸福牌”的,虽然很想买,但苦于囊中羞涩。队友黄诚香买了一个,照完一卷冲出来一看,咳,效果真不错。这相机操作也简单,不用对光圈,不用定时间,只要把景物取好,一按快门就行了。于是下决心也买了一个,他也从此成了一名业余摄影爱好者。
部队入越前夕,轻装,为了保密,照相机自然在清理之列。无奈,李代华只好把照相机及多余的物品寄回了老家。到了越南,驻河内市郊,任务是给龙边大桥加支墩。李代华是一连四班长。当他看到越南美丽的自然风光,火热的抢修抢建场面,以及战友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风貌,曾经的摄影爱好者又产生了对照相机的强烈渴求。说来也巧,正好重庆籍随军职工李祥云要回乡探亲,于是李代华请他把那个照相机悄悄地带回了战场。
在那时,战士有照相机并随便照相,是违纪行为,是不能允许的。于是李代华只能悄悄地干活。他曾偷偷地拍下了龙边大桥雄伟的身姿,拍下了高机阵地严阵以待的场面,拍下了敌机猖狂俯冲的镜头,拍下了连队加固龙边大桥在水中抢建支墩的场景。可惜,这些都是远景,人物看不清楚。作为班长,他特别想给自己领导的班集体照个“全家福”。以便给年轻的战友一个惊喜并作个永恒的纪念。一次,班里组织学习,李代华把照相机装在挎包里,把同志们带到了村边的河堤上。在学习“毛主席语录”前,李代华站在土坡上,遥望滚滚红河,发出“真美啊”的感叹之后说:“大家愿不愿意在这里照张相啊?”这四班同志大多是四川渠县、邻水老乡,都是血气方刚,风华正茂的年龄,不少人连照相馆都没有去过。对他们的班长多才多艺佩服得五体投地。愿不愿照相?哪有不愿意的,异口同声:“愿意,哪有照相机啊?”李代华说:“我有,今天照个‘全家福’,条件是大家一定为我保密。”“啊——,太好了。”一阵欢呼雀跃之后,排好队,拿好毛主席语录,李代华拿着相机正要按快门,副指导员张万凤走过来,一不做二不休,李代华硬着头皮迎上去:“副指导员,请你给咱班照个集体相”,副指导员二话没说,就接过相机。于是一张在当时铁二团极为稀有的以班为单位的合影照片在战场上诞生了。
尽管李代华悄悄地拍照极为谨慎,但是没有不透风的墙,还是先后被排长潘先举,材料员罗成舟、副指导员张万凤、连长邓崇斌以及司务长等人知道了。知道了也就知道了,连队干部似乎也没有当一回事,甚至觉得战士们背井离乡,远离亲人,敌机常来轰炸,每个人生死难料,连队业余生活枯躁,战士们照个相,留个影,只要大家快乐和高兴就行。至于上面那些不成文的规定,具体情况可以具体分析嘛!此事好像形成了默契,不声张,不宣传。那时对问题的沉默,就是允许和支持。
当时最困难的是拍完的胶卷没办法及时冲洗。有的胶卷因为潮湿,时间一长发霉了,就糟蹋了,实在可惜。要冲洗就得托连队给养员,机关业务人员回国采购蔬菜及抢修物资时,顺便帮忙。给养员、机关业务人员每次回国,除了办理主要业务以外,战友们委托办的事情往往太多太杂。一次,李代华请连长邓崇斌帮忙,把一个照好的胶卷托人带回国内冲洗。李代华认为:连长毕竟面子大些,何况胶卷里也有他的一个镜头,连长又委托谁,又是怎么办的,时间一长,事情又多,忘了。受委托的人事情也多,也弄不清胶卷的主人了。也不知道怎么七转八转,这卷冲好的胶卷竟神使鬼差地到了参谋长李守信的手里。
在一次团里召开的军务会议上,参谋长拿着胶卷,连声发问:“这是谁拍的?谁的手上有照相机?这是严重的泄密!各营连主要领导回去好好查一查,查出来一定要严肃处理。”邓崇斌连长吓得心惊肉跳,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开会回来,把李代华找去,悄声说:“四班长,不好了,那冲好的胶卷不知怎么到参谋长手里了。会上还布置要追查。”李代华心烦意乱地回到班里,害怕得几天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打不起精神,只等着上级的追查处理。
事情一天天过去。连里对此事的态度已经明确,后来听说那胶卷因为潮湿霉变了。追查也就不了了之了。李代华没有勇气选择去上级“投案自首”,唯一的选择是保持沉默。一连所有知情的干部战士都保持沉默,一沉默就是40年。
听到机关礼堂里“向胜利归来的英雄们学习、致敬”的欢呼,李代华的心里既惭愧又内疚。惭愧的是带领宣传队没有做出什么轰轰烈烈的业绩,还不配称作英雄为之欢呼,他内疚没有勇气去承认错误,对不起与他一起战斗、壮烈牺牲的战友啊!
千秋功罪,让后人去评说吧!

团宣传队三战友:左起:李代华、胡志灵、李飞(李代华提供)

二团宣传队在演出。左起:郑续功、王佩林、段成昆、李代华、陈华彪、曾训楷、周启明、黄诚香、潘南平(潘南平提供)

周胜福笛子独奏,袁登泉手风琴伴奏(张军提供)

张军(前)和宋俊武在排练节目。(张军提供)

团宣传队在排练。中为刘继业,左1张军,左2余显志,左3李良虎,右1宋俊武,
右2(前)唐明华,右2(后)胡志灵。(张军提供)

李代华用他的“幸福”牌照相机摄下美丽的龙边大桥远景。(李代华提供)

1966年2月,铁二团一连四班班长李代华和战友在河内郊区村渡村边的河堤上留影。
一排左起:蒋任胜、苏德鑫、苏炳卓、王人和、李天才
二排左起:代庆文、黄青春、万庭富、李代华、何国培、蒋任财(张万凤摄、李代华提供)

编辑:周健(老粥)